“我是不管你怎麼樣,始終愛著彌娜小姐愛到死的人。——(因為她是我的,什麼
都不能把她從我心裡奪去的。)”
他剛把信投入郵筒,就立刻害怕起來。他想丟開這念頭,但有些句子記得清清楚楚;
一想起克里赫太太讀到這些瘋話,他連冷汗都嚇出來了。開頭還有一腔怒意支援他;但
到了第二天,他知道那封信除了使他跟彌娜完全斷絕以外決不會有別的後果:那可是他
最怕的災難了。他還希望克里赫太太知道他脾氣暴躁,不至於當真,只把他訓斥一頓了
事;而且,誰知道,或許他真誠的熱情還能把她感動呢。他等著,只要來一句話,他就
會去撲在她腳下。他等了五天。然後來了一封信:
“親愛的先生,既然你認為我們之中有誤會,那末最好不要把誤會延長下去。你覺
得我們的關係使你痛苦,那我決不敢勉強。在這種情形之下大家不再來往,想必你認為
很自然的罷。希望你將來有別的朋友,能照你的心意瞭解你。我相信你前程遠大,我要
遠遠的,很同情的,關切你的音樂生涯。
約瑟芬?馮?克里赫”
最嚴厲的責備也不至於這樣殘酷。克利斯朵夫眼看自己完了。誣衊你的人是容易對
付的。但對於這種禮貌周全的冷淡,又有什麼辦法?他駭壞了。想到從今以後看不到彌
娜,永遠看不到彌娜,他是受不了的。他覺得跟愛情相比,哪怕是一點兒的愛情,世界
上所有的傲氣都值不得什麼。他完全忘了尊嚴,變得毫無骨氣,又寫了幾封請求原諒的
信,跟他發瘋一般鬧脾氣的信一樣荒謬。沒有迴音。——什麼都完了。
他差點兒死。他想自殺,想殺人。至少他自以為這樣想。他恨不得殺人放火。有些
兒童的愛與恨的高潮是大家想不到的,而那種極端的愛與恨就在侵蝕兒童的心。這是他
童年最兇險的難關。過了這一關,他的童年結束了,意志受過鍛鍊了,可是也險些兒給
完全摧毀掉。
他活不下去了。幾小時的靠著窗子,望著院子裡的磚地,象小時候一樣,他想到有
個方法可以逃避人生的苦難。方法就在這兒,在他眼睛底下,而且是立刻見效的
立刻嗎?誰知道?也許先要受幾小時慘酷的痛苦這幾小時不等於幾世紀嗎?
可是他兒童的絕望已經到了那種地步,逼得他老在這些念頭中打轉。
魯意莎看出他在痛苦;雖然猜不透他想些什麼,但憑著本能已經有了危險的預感。
她竭力去接近兒子,想知道他的痛苦,為的是要安慰他。但可憐的女人早就不會跟克利
斯朵夫說什麼心腹話了。好些年來,他老是把思想壓在心裡;而她為了物質生活的煩惱,
也沒有時間再去猜兒子的心事,現在想來幫助他,卻不知從何下手。她在他四周繞來繞
去,象個在地獄中受難的幽靈;她只希望能找到一些安慰他的話,可是不敢開口,生怕
惱了他。並且她雖然非常留神,她的舉動,甚至只要她一露面,他都覺得生氣;因為她
一向不大伶俐,而他也不大寬容。他的確愛著母親,母親也愛著他。但只消那末一點兒
小事就能使兩個相愛的人各自東西。例如一句過火的話,一些笨拙的舉動,無意之間的
眨一眨眼睛,扯一扯鼻子,或是吃飯、走路、笑的方式,或是沒法分析的一種生理上的
不痛快儘管大家心裡認為不值一提,實際卻有數不清說不盡的意義。而往往就是這
種小地方,足以便母子、兄弟、朋友、那麼親近的人永遠變成陌路。
因此克利斯朵夫在他的難關中並不能在母親身上找到依傍。何況情慾的自私只知有
情慾,別人的好意對它也沒有什麼用。
一天晚上,家裡的人都睡了,他坐在房裡既不思想也不動彈,只是沒頭沒腦的浸在
那些危險的念頭中間:靜悄悄的小街上忽然響起一陣腳聲,緊跟著大門上敲了一下,把
他從迷惘中驚醒了,聽到有些模糊的人聲。他記起父親還沒回家,憤憤的想大概又是喝
醉了被人送回來,象上星期人家發見他倒在街上那樣。曼希沃,這時已經毫無節制;他
的不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