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總無法集中。隨著一聲壓抑的喊叫,他撕下報上海運版的一角,拼命地把它撕成了碎片。
他再一次站起來,走來走去。他本打算到海灘去見阿莫斯,但上面米納瓦小姐屋中的平靜——波士頓人最有容忍的態度,但波士頓人還是使他遲疑。他回到走廊上,在蚊帳下有張帆布床,他想在那兒睡覺,他的更衣室就在旁邊。畢竟現在睡覺還太早,他穿過門走上了海灘。確確實實是那溫柔的但卻靠不住的科諾的微風掠過他的雙頰——這風有時會令人作嘔地激起高高的浪花,拍打著海岸,一時間摧毀這海島的樂土。天上沒有月亮,通常非常友善明亮的星星現在也朦朧不清,黑色的海水翻滾著,像是在恐嚇著什麼。他站在那裡凝視遠方的黑暗——一直伸向大路的交匯處。倘若你能賦予他們時間——倘若你僅僅是賦予他們時間——
他回身看見鐵絲網外的角豆樹,看到有火柴的光,那是他哥哥阿莫斯。他突然對阿莫斯充滿了友好之情,他想走過去與他聊天,談談他們一起在海灘玩耍的童年時代。沒有用的,他明白。他嘆了口氣,平臺的紗門在他身後關上了——沒有鎖的紗門,這地方上鎖的很少。
他坐在黑暗中瞑思,很疲倦。他的臉轉向他和起居室之間的竹簾。竹簾上出現了一個影子,呆了一會兒又消失了。他屏住呼吸——影子又出現了。
“誰在那兒?”他大聲喊道。
一隻褐色大手掀起竹簾,接著又露出一張褐色的友善的臉。
“我把你的水果放在桌上了。”卡麥奎說,“我去睡了。”
“當然,去吧。晚安。”
這女人退了下去。
丹·溫特斯利普很生自己的氣,他到底是怎麼了?年輕時在極度恐懼中披荊斬棘的他現在卻如此地不安——“老了。”他咕噥著,“不,老天,不是老。是科諾的氣候!是科諾的氣候!當貿易風再一次颳起時,我會好起來的。”
等貿易風再次颳起時,他不曉得他能不能確定氣候就是他不安的原因。
二
約翰·昆西·溫特斯利普在奧克蘭登船,感到相當疲憊。近六天來他一直在旅行——在芝加哥的逗留也不過是從這輛火車換到那輛——對此他已經厭倦了。他這些日子所做的就是第一次細看美國,而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啊!
他感到自己正在無休止地凝視著一望無際的平原,那上面零零落落地點綴著些難看的房屋,而這裡的居民也肯定從未聽過交響音樂會。
行李搬運員慢慢地走在他的前面,拎著他的兩隻箱子、高爾夫球棒和帽盒。搬運員的一隻手斷了——無疑是在某前線混戰中失去的,他戴了一隻鋼鉤代替手臂,沒有人會懷疑鋼鉤對一個搬運工來說有多大的價值,多麼離奇古怪的西方世界啊!
他指著圍欄旁邊,讓搬運工把東西放下來。約翰·昆西慷慨地把小費塞進搬運工那隻健全的手中,於是他用鋼鉤敬了一個古怪的禮。約翰坐在一大堆行李中,從大汗淋漓的頭上摘下草帽,莫名其妙自己為什麼給他那麼多小費。
離開波士頓已有三千英里,但他還有兩千多英里的路程要走。他愁眉不展地問一向樂觀的自己,他確實曾同意做這種荒唐的、到這種野蠻地方來的長途旅行嗎?現在正是六月下旬,是波士頓最好的季節,可以在朗伍德有羽毛球賽,在卡爾斯穿著背心度過溫暖的長夜,在馬格諾利亞和阿加莎·帕克打高爾夫球。如果一個人定要旅遊,那就去巴黎,他已經兩年沒去巴黎了。當他母親將這個愚蠢的想法強加於他時,他正在計劃去巴黎呢。
很愚蠢——這就是對這件事的評價。行程五千英里,僅僅是要給米納瓦姑姑一個建議,讓她回到她那在比肯大街紫色玻璃窗後的平靜的、有規律的生活。而他有可能說服這位固執的親戚嗎?幾乎沒門兒!米納瓦姑姑向來做她自己喜歡做的事。他回憶起有一次她說她就是要做她喜歡乾的事,這曾使他很不愉快並很驚訝。
約翰·昆西希望自己已經回了波士頓,他希望自己正穿過波士頓廣場走向斯泰特街上他的辦公室,在那兒他提出了新債券問題。他現在還不是公司的一分子——公司榮譽只屬於老溫特斯利普,他又禿又駝——但卻一心想著工作,他有充分的理由提出債券問題,他等著大家的裁決,就如同劇作家在新劇上演的第一夜等在幕後一樣。一期六號抵押債券是能賺大錢呢,還是在他腳下徹底失敗呢?
刺耳的船笛聲將約翰·昆西帶回到眼前這不可思議的地方,船開始啟動。他隱隱感到有個年輕的女子走過來,坐在他的旁邊。船載著約翰·昆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