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這兒,他要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兒!
�被遺棄的感覺猶如可怕的夢魘一般,緊緊地扼住了她,扼得她幾乎透不出氣。
她恐慌著,掙扎著,不,不!我也要走,我要跟他們一起走!——�陸潔撲出去了,她撲進了無邊的夜色中。夜是鉛白色的,猶如粘稠的蠟液,木樓,山石,樹木,花草,全都被那種粘稠裹著、包著,然後各自凝固在那裡。陸潔拼命地跑著,拼命地越過那些呆愣愣的屋、石、樹、草,她不能停,她不敢停,彷彿一停下來,她也會凝固,凝固成一個淌著燭淚的蠟人兒。
�她跑得很快,腳下象踩了雲,飄著,軟著,宛如夢遊一般,有一種身不由已的輕鬆。
�風在喊她,風就在她的身後。那喊聲很清晰又很模糊,她甚至回了回頭,看到了那風。風是有形的,風是一個會移動的黑影。風會招手,象搖動的樹枝
�沒等陸潔回過頭來,她就掉進了水裡。
�水象一群白蟻,從四面八方向她進襲。她的每一處肌膚都有了讓人驚悚的咬齧感。她的雙手撲打著,伸抓著,想撈摸到什麼。然而,她所有的掙扎和探伸全都空無著落。
�在沒頂的那一刻,她張開嘴,喊了什麼。
�她喊的是“於潮白”,喊的是那個讓她歡樂過也讓她悲哀過的男人的名字。
�她其實沒有把這個名字喊出來,這名字含在嘴裡,然後和水一起進入了她的身體。
�在那一刻,她變得非常清醒。她有些欣慰地想,這是楠礱河,於潮白和澤雨就在這條河上,她身邊的這片水與他們倆是相連相通的啊
�忽然,她發現她升起來了,那是一隻手在託著她。當她的頭在水面上重新露出來的時候,“卟——”地一聲,她把水氣噴在了對方的臉上。
�月光下,她看清楚了對方的面孔,那是澤爾車。
十六。爸爸的家在水底
�小神龜為什麼白天不出來,要在晚上出來呢?
�你看看天上的月亮呀,月亮就是白天不出來,夜晚才出來的。白天出來的是太陽,白天是太陽的世界;夜晚出來的是月亮,夜晚才是月亮的世界。這個世界是分成兩個部分的。有高山就有低地,有樹根就有樹梢,有火就有水,有男人呢,就有女人。黃梨是樹根和樹梢的孩子,小神龜是爸爸和媽媽的孩子。
�為什麼小神龜有爸爸,我沒有爸爸?
�你有爸爸。
�是誰呀?
�是我呀。
�你是舅舅。
�不,那是因為你不認識我。小神龜也不認識爸爸,所以才到處找爸爸,找它爸爸的家。
�小神龜為什麼不認識爸爸呢?
�因為它從小就被媽媽帶走了。
�它怎麼知道爸爸長得什麼樣子呢?
�只要在水裡照照影子,就可以知道了。爸爸和兒子,長得是一個模樣呀。
�噢——�於潮白最喜歡這樣和澤雨對話,於潮白就是這樣對著話,把兒子帶出木屋,又這樣對著話,把兒子帶到楠礱河邊的。
�於潮白望著兒子的臉,兒子那張臉上,有許多他熟悉的東西。尖聳的鼻樑,寬大的耳朵,魚脊狀的眼形這些都象是比著他的模樣做的,他只要望上一眼,就會怦然心動,從心底裡升起一種切近無比的親情。這種時候,於潮白就會感慨地想,父與子的血緣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聯絡,雖然他們不曾相見,那種血濃於水的感覺,卻是骨子裡就帶著的呀!
�於潮白坐在楠礱河邊的岩石上,兒子就坐在他的腿上。白日裡亮閃閃的楠礱河,此刻猶如晦暗的沼澤,望上去幽深而又隱秘。崖岸上那些樹木的葉片全都消失了,樹冠變成了一個個張開的手掌,黑乎乎地向著冥冥的夜空探伸。高高低低的岩石呢,或立或蹲或伏,都是些不可捉摸的怪獸,無聲無息地向著楠礱河凝望。你不知道它們在想些什麼,你不知道它們會做些什麼,它們因為不可預測而令人生畏。
�太陽的世界已經隱去,現在是月亮的世界,小神龜就是在這種時候出現的,它在河面上浮游,找尋它的爸爸,找尋河水下面它爸爸的那個家��充氣輪胎很大,把澤雨和於潮白都套進去了。走,到河裡去,去找小神龜,去找小神龜它爸爸的家。
�下了水,才領略到水的洶湧。水是一條崎嶇不平的山路,坑坑窪窪鼓鼓凸凸,充氣輪胎是馬,顛簸著,搖盪著,要將兩個不知輕重的騎手摔跌下來。澤雨的小手緊緊地抓著馬鬃——抓著於潮白的長髮,兩條小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