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清場時,將人群攔到了幾百米外的公路上,並在他們面前拉上了隔離帶。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一大片濃煙從弄堂四周升騰起來,將人群籠罩在它巨大的陰影裡。人群騷動起來,對那些還冒著煙的廢墟品頭論足,一些曾在這裡生活過的居民,話語裡多少有些留戀的傷感。葛佔水和蘇寶蓮也夾在人群裡。他們是在車上觀看了這次定向引爆的,在爆炸發生的一瞬間,葛佔水想摁下車窗,卻被蘇寶蓮攔住了,她想最後一次聞聞這裡的味道。警報解除後,蘇寶蓮跟隨人群跑進去,回來後激動地說:“別說,這次窗戶還真結實,房子垮下來,它仍舊粘在框子裡。”
她進到車裡,脫掉腳上的鞋,換上生日那天葛佔水給她買的皮鞋。
小寶跪在鬆軟的車坐上,背對著車頭盯著後車窗。車的後備箱張著大嘴,裡面塞滿了皮箱和包裹。
“我們要到哪裡?”他問媽媽。蘇寶蓮為難地瞅著葛佔水問:
“我們到哪去?”
“我們到哪去呢?”葛佔水問小寶:“你想到哪去,我們就到哪去!”他又問蘇寶蓮:
“後悔沒有,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蘇寶蓮說,“家已經被爆掉了,今後我們娘倆都指望你啦,你可不許臨陣退縮啊!”
蘇寶蓮的話穿過濃稠的陽光,暖呼呼流入葛佔水的心裡。他又一次浸入那貓一般溫順而嫵媚的目光中,那目光從第一次見面起洞穿了他的腹腔,讓他看到了自己深邃的內心。他把車開得又快又穩,行道樹的倒影像書頁一般在他臉頰上翻動著,將他帶入一種幻覺之中,他覺得自己陰霾的日子正在退去,等待他的全是被陽光浸透的日子。
經過花園路時,他們同時看見李萬昌和褚麗華站在一家小超市門口,正從車上卸貨。褚麗華拿著記賬薄,不時用手背抹著臉上閃亮的汗水。
葛佔水點了剎車,幾個人回頭望去,透過翹起的後箱板的縫隙,他們看見李萬昌從口袋裡掏出手帕,幫褚麗華拭去汗水。褚麗華眼睛盯著貨箱,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體貼。
“功夫不負有心人,李經理到底把心愛的人得到手了。”蘇寶蓮感嘆著。
“他們開了家小超市,也好,大小是個老闆,比跟我強多了,他們跟著我是打工,是做事情,現在是做事業。其實,他倆在經營上比我強,他倆聯起手,可以把小超市做得無限大,畢竟他們懂得市場”
“我不懂做生意,但覺得他倆很般配。”蘇寶蓮說。
“寶蓮,其實我倆挺不般配的,跟了我,你只能經歷我的老年時代”
“你又來了,你不是說你青年時代已經爛掉了嗎?現在我剝掉了你腐爛的部分,不僅吃不壞肚子,還增加營養呢!”蘇寶蓮摟著睡著的孩子,笑嘻嘻地說。
經過萬生園超市時,很多人正圍在那裡,沈雙福、呂萍和丁經理站在門口,兩旁擺滿了花藍,像是正在進行開業典禮。
葛佔水點了油門,車忽地穿了過去。蘇寶蓮問:
“你怎麼不下去看看,起碼送兩句不要錢的吉利話啊!”
葛佔水說:“不要錢也不想送他,我根本就不想跟他說話。你不知道,他一張嘴,就噴出臭氣,他肚裡已經爛掉了,不可能冒出好味道,到時候把我燻昏了,你還得送我去醫院。”
蘇寶蓮說:“我才不送你去醫院呢!那還得花錢——唉,你說沈老闆怎麼樣,做生意他應該比李經理他們強吧?”
葛佔水不屑地說:“他會做什麼生意?他只會做鬼。不信我把話放這,用不了多久,他比我還慘。我丟掉了超市但找到了家,他呢?不過是牆角的蜘蛛,爬不出自己撒的網。呂萍可不是呂穎,她安個尾巴就是猴,別想把她吊在牆角,到頭來,他就是做鬼,也是個狐魂野鬼——他和李萬昌他們是兩回事,他只會吃市場,一個靠吃市場生存的人,早晚會被市場吃掉。”
經過恆安花園,於水淼正依靠在公交候車牌下,神態中充滿了期盼的神態。
蘇寶蓮問:“我倆的事,你跟她說了嘛?”
葛佔水說:“沒有,我給她留了封長信,還給她買輛計程車。”
蘇寶蓮困惑地問:“買計程車幹嘛,她也不會開?”
葛佔水說:“她可以請人開,她已經物色了一個好司機。”
葛佔水脫掉西裝,遞給蘇寶蓮:“給孩子披上,車裡開了空調,有點冷。”
蘇寶蓮接過衣服,又問:“我們這到那兒了?”
葛佔水說:“松木陵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