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把他的女兒領進一個鐵馬金戈,征戰殺伐的世界。
我的生活日程被安排得滿滿的,已經沒有空隙去恨爸爸,甚至連哭的機會也沒有。
他逼我練拳腳,教我騎馬,要我爬山,爸爸做事很極端,凡是他要求的,我必須百分之百做到。我的身子骨很快就強健起來,真的可以“動如脫兔,坐如泰山”了。
每天,我必須寫夠300個大字:手中捏只鴿蛋,筆頭掛串銅錢,臂彎上還要放碗水。爸爸常站在我背後,出其不意地抽我的毛筆,只要被抽走,我就得再加寫10個字
他要我讀書,文章由他親自選,大多選自《史記》、《左傳》、《資治通鑑》
如果說,童年的我,心中依然能享有一片孩子的天地,那是媽媽描出的。
放寒假了,媽媽妹妹和弟弟都回來了,家中熱鬧起來,總有歌聲有笑聲。爸爸從來嚴肅的眼睛,變得十分柔和。除了凌晨教我打拳,下午往我大字簿上畫圈,他並不拉我去“運籌帷幄”。
重慶有時也下雪,很冷,大家晚上都不出門。
那晚,全家正圍了火盆坐。炭火紅起來時,媽媽開始講故事了。那是說一個美麗的小公主,如何歷盡磨難,救他那12個哥哥的故事,她的哥哥們被魔法變成了野天鵝
這個動人的傳說牽引著我,讓我使勁往媽媽跟前湊。“再講一個,媽媽。”麗珠一邊抹眼淚,一面請求。
“讓麗絲唸吧。”媽媽說,“她跟著爸爸,學了好多東西,比麗珠懂事多了。”她遞給我一本書,翻開其中一頁。
那是安徒生的《海的女兒》。我開始讀:“從前”
讀到人魚姑娘在朝霞中化為水沫時,我已是淚痕滿面,妹妹趴在媽媽膝上抹眼睛。坐在我對面的爸爸站起,踱到我身邊,又將雙臂抱在胸前,踱回原位,抓了火鉗,往盆裡添炭。
青槓炭嘩嘩噴哦,亮著暗紅色的、淡藍的火苗。我忽然悟到一抹透明的憂傷:我不甘情願地發現,我有點喜歡我的爸爸媽媽了
整個冬天,幾乎每個夜晚,我的心都在童話裡流連。我們讀安徒生,讀格林兄弟,讀拉封丹,也讀克雷諾夫,讀伊索窗外的雪絨,細細地,細細地,密密地下。臘梅的清香從門縫窗縫溢進來,飄散在屋裡,飄進故事,直到瀰漫了我的夢鄉。
我的夢裡,再沒有出現人柺子了。
那些在夜色中潺潺流淌的童話,慢慢滋潤著我的心靈。雖然,我依舊不改孤狼習性,常常一人獨步山嶺,但眼裡心中,雞蟲狗鳥,家花野樹都似乎沾了人性,溫情多了。我喜歡對大自然講話,對草說,對石說,甚至速來只長腳蚌蛀,也會對它絮叨一番,然後又放它飛去。
我不再穿長袍,也不像妹妹穿裙子。父親將他幾件舊軍裝,裁裁剪剪又縫起,改小了裝扮我。他總給我留兩個大衣袋,我將它們裝得滿滿的,從鳥蛋石頭到小沙蟹,應有盡有。
我最喜歡上樹掏鳥窩,得了蛋下來,拾幾張竹殼燒熟了,興沖沖拿去喂螞蟻,繞著我家牆根,共有6個螞蟻穴。4穴小黃蟻,兩穴大黑蟻。我總是將野外所得,平均分給4穴小黃蟻。從不喂黑蟻,它們體積龐然,總讓我想起故事裡那些仗勢欺人的壞蛋。
第三章
怪得很,小小年紀,我們想的不是如何好好活著,而總是憧憬如何壯烈死去。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理想的死法。
※ ※ ※
由於爸爸親自調教,我的身體已非常強健,令整個軍區大院的人刮目相看。
也許是隨了各自爹爹的緣故,大院裡的孩子,幾乎人人尚武好鬥,且頑皮異常,又幾乎都不去幼兒園的。部隊裡,軍官的妻子們統稱“家屬”。幾乎所有的家屬都閒散在家,而又幾乎所有的家屬,都不能將她們那些精力旺盛的寶貝蛋牢禁家中。
孩子自有孩子的世界。小一點的,自有三兩一夥,四五一群,下地抓抓蟋蟀,上房牆堵煙囪;十來歲的娃娃就不一樣了,他們偷馬騎,偷車開,偷槍玩玩得帶兵打仗的父輩們頭痛欲裂。
最終將孩子們管束起來的,還是那些十七八歲的警衛員、通訊員。小夥子們將首長們的孩子按年歲分級,組織各種各樣的比賽:摔跤、跑步、爬竿、講故事。
前三項,我興味索然。我從不與同齡人鬥力。因為爸爸說:“跟同齡男孩或跟比你大的女孩爭鬥,是最沒出息的窩囊廢。”而照警衛員們定出的“軍事紀律”,我又絕不能分去大孩子一級,才6歲多哩!
只有故事會,是不分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