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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

會去,學英語,參加衛生演講,不過她永遠是聽眾。媽媽對她的一舉一動都有著嚴格控制,暗地裡就是怕這個女兒跑回杭家去。但去青年會,方西冷卻是支援的。方西冷自己的生活也要靠上帝撐著,她是一個社會活動家,離開社會活動,她的手腳沒處放。青年會大廳裡有一幅對聯,是由當年的浙江私立體育專門學校校長王卓夫所撰,上寫:此杭州最新建築,是青年第二家庭。方西冷看了心生缺憾,她以為此地不僅是青年的第二家庭,也是中年的第二家庭,更是她方西冷的第二家庭。由於她對基督教青年會各項活動的大力參與——不管是打老鼠還是滅蚊子,不管是接待教友還是對付官員——她對上帝的事業的滿腔熱情使她享有了當時的杭州人極少能享到的特權,位於青年路的青年會四層樓的洋房,免費向方西冷開放淋浴。洗完淋浴,還可到二樓品嚐西餐和冰淇淋。方西冷每一次都把女兒也帶了去,以後,再大一點,盼兒就自己行動了。

盼兒永遠也成不了母親這樣的人。看上去,她總是有那麼一點神情恍館的樣子。方西傳受不了這種神態,從中看到了杭家幾乎所有人的面容。因此,她對這個女兒表現出來的便是一份淡淡的母愛和強烈的管束。

盼兒幾乎看不到她的父親,偶爾看到了,她就頭一低側過身去。她也從來不和父親說話。只有上帝知道她對父親懷著怎麼樣的狂熱的思念。因為這種宗教般的發熱病似的感情的侵襲,盼兒幾乎就恨他的生父了。杭嘉和能夠感覺出這種不正常的女兒的感情,這也是他常常為之痛苦的原因。他不知道女兒為什麼不願意注視他的眼睛。他不知道他的眼睛使女兒想到了什麼。有一天,在祈禱的時候,盼兒突然被一種似乎來自上天的力量襲倒了。她不敢告訴任何人,那十字架上的耶穌的目光,使她想起了父親。

只有到青年會去的時候,盼兒才會有一種輕鬆,在那裡,她有時會看到她的小姑媽寄草。杭家人中,只有見到了寄草她才不會有一種犯罪感——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父母離異,背十字架的卻是這小姑娘。

此刻寄草看著盼兒的那張好像營養不足才出現的貧血般的面容、時不時地泛上來的鮮紅的玫瑰般的紅暈,還有她的瘦扁的少女的胸脯上方脖頸處露出來的十字架項鍊,心裡一酸,櫓了櫓她的額頭,說:“怎麼都冬日裡了,你還只流汗,怕不是生了什麼病了。你不在我們大院子裡住著,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也沒個說的地方,你自己要十分小心。兵荒馬亂的,日本人不定什麼時候就進來,也不知他們方家怎麼打算的。你呢?”

“媽媽是不打算走的,說是她後面有美國人,日本人不敢把我家怎麼樣。再說,我那個弟弟還小,才幾歲,可好玩了,我媽也捨不得讓他逃難受苦。媽還說了,實在不行,就往美國跑。“

“那你怎麼辦呢?”寄草關切地問,“你走不走啊?日本人看到年輕姑娘眼睛都要出血,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盼兒眼睛一亮,這才說到正題:“小姑媽,我找你正是為了這事。我本來都已經說好了要和貧兒院一起走的。我這一向一直在貧兒院幫著工作,貧兒院的院長李次九還是爸爸在一師時的老師,媽也認識的。我跟了他去,媽也放心。沒曾想我近日老咳嗽發低燒,怕是得肺病了,我這就走不成了。院長說了,有個人能頂我,我一聽名字,那不是小姑媽你嗎。我才找你來了,你能替我去嗎?”

寄草幾乎沒怎麼想,就說:“行啊,我跟乾爹商量一下怎麼和家裡人說就是了。去哪裡都是一樣的,我反正是決定離開淪陷區了的。再說我去貧兒院還可把忘憂帶上,他是林生的孩子,哪怕我們都死了,他也得活。要是到了勝利那一天,我們還活著,那我們就是賺回來了。“

話說到這裡,那大鐘樓上的鐘敲響。是下午四點了。這姑侄女兩個,就都把眼睛往那高高的鐘樓望去。鐘樓就在泅水路和從前的杭縣路轉角,離忘憂茶莊並不遠。寄草和盼兒從小就聽著鐘聲長大。難道這塊能夠聽得到鐘聲的地方,真的就要讓日本人的鐵蹄來踐踏了?她們相視著,一起抬起頭來,久久地望著那口熟悉的大鐘。

寄草專門跑到義父趙寄客那裡去打聽貧兒院院長李次九的為人。趙寄客一聽這名字就笑了,說:“李先生嗎?他當年可是杭州城裡鼎鼎大名的無政府主義者,一師風潮中重要人物,四大金剛之一。你大哥、二哥都曾經是他的忠實信徒呢。這些年來,一點風聞也沒有,你可見著他了?“

“怎麼沒有見著!哪裡還有什麼無政府主義者的影子啊,嚴然一個菩薩心腸的長者罷了。他還向我問起你,說他年輕時認識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