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出來,不消一頓飯工夫就化得乾淨。偏想看南方遊客的笑話,便正色告了他們,看來一冬得住在這五臺山上了。幾個南方遊人莫不垂頭喪氣,抱怨連天,惹得當地商戶哈哈大笑。
此時,磚窯已歇業,待得明年立春才能開工。窯上數十個夥計組了三隊,全部隨了姜獻豐等人北上大同販煤。春下,大同煤炭尚是八百五十餘文一車,過得八月中秋,那價兒已是一個勁攀升,前兩天代州府已達一兩八錢銀子。七月節後,範忠庭便在應縣、代州、繁峙租了門面,擴了三個煤場,三隊車馬日夜不停從大同往下運煤,近一個月之內,五萬兩銀子的本錢悉數花得乾淨。範忠庭立時追加了一萬兩,現下想來已是穩賺了一倍不止。五臺山當地煤價已達二兩銀子之高,卻是無煤可供。範忠庭原想近日便捎話給姜獻豐,先運五百車來,不想這一場雪,倒將劃計打得亂了。
吃過早起飯,範忠庭從對面驛站內租了匹駱駝,穿了大衣便要出門。賀雲鵬追了門前道:“少東家,且去哪裡?”範忠庭道:“我去鎮臺寺走一趟,晌午不要等我,趕晚間便回來。”賀雲鵬瞅瞅這天,卻是有些不放心,便道:“少東家,這雪天路滑。反正也沒事,我同了你去吧。”便也租了一匹駱駝來。
由於道路被雪埋得不見一點痕跡兒。兩人邊走邊尋路,卻是耽擱了近一個多時辰方到了鎮臺寺。
兩人將駱駝拴了,上得臺階。山門倒開著,掩了一寸寬的縫隙。透了縫隙,見那老尼獨自一人在前殿院內掃雪。賀雲鵬嘆了一聲道:“少東家,想來我們又白跑一趟。”範忠庭不作聲,抬腿便要跨了門檻,不想腳下一滑,一個收勢不住,身子重重地撞開山門跌向門裡。
老尼嚇了一跳,回身見是範忠庭,笑著施禮道:“施主。”便向後邊指了指。範忠庭突地心裡一喜,不及順了老尼掃開的雪道,直接一腳淌了雪地裡,望後院便奔。賀雲鵬忙緊緊跟了。
還是那扇月亮門,院內空無一人,屋簷下那串麵人已是不見,卻換了串風鈴,在風中輕輕搖晃,發出脆生生的聲響。範忠庭正要跨入小院,突見一個清瘦的身影從屋裡出來,從簷臺下拿起一把掃帚來,從門階下開始掃起雪來。
範忠庭一閃身,背靠在外牆冰冷的磚壁上,頭仰得高高的,望著那遼闊天色,熱辣辣的兩行眼淚早無聲地一湧而出,大滴大滴地順著臉頰滑落,幾顆淚珠掉在腳下的雪地裡,砸出數個雪坑來。
賀雲鵬道:“少東家。”範忠庭竭力搖頭,嘴角劇烈地抽動,用牙死死咬了唇角,恰不想出聲,卻抽了幾抽,突地痛哭出來!那原本依了牆壁的身子竟軟軟地滑落,一屁股坐了雪地裡,竟嗚嗚地哭開了。
聽得聲音,那年輕女尼手持了掃帚輕輕過來,一過月亮門,見那情景,手中的掃帚吧地掉落在地。
範忠庭淚眼蒙朧一回頭,那不是宮蘭杏是誰!
“蘭杏姐!”賀雲鵬哭道,“你道看看少東家成了什麼樣子了!”宮蘭杏忙跑過來,單膝跪了雪地裡,叫道:“忠庭,你這是咋的了!”範忠庭搖頭不語,只是流淚。
兩人將範忠庭扶了,進了屋裡。偌大個漢子竟癱軟得站立不住,一扶上炕,便跌進炕裡。
宮蘭杏忙著拿了塊毛巾沾了水,上了炕來幫他擦臉。
“忠庭,你要嚇死你妹子麼!”宮蘭杏哭道,邊細細在他不停抽搐的臉頰上輕拭。賀雲鵬見狀,抹了把淚,輕輕出了院外。
淚眼迷朦中,範忠庭示覺一個熟悉的影子在眼前晃動,一雙溫熱的小手在臉上四下游走,緩緩睜開眼來,一雙黑亮清秀的眸子含滿了臉水,正滿含柔情地盯著他。
“蘭杏妹子!”範忠庭突地坐起身來,一把將她的手緊緊握了,看著眼前這個頭戴一頂帽子,身著僧衣的清瘦身影,止不住淚水再次奔騰而出。他顫抖著唇角,緩緩伸出手來將她臉上兩行清淚輕輕擦去,將臉深深捂了,又順著鬢角往上,手指從帽邊簷裡伸進,將帽子扯落,突地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手撫了她的頭,大哭道:“妹子,你為何要走這條路,你為的甚麼!”
宮蘭杏任由他緊緊摟了,待得平靜下來,輕輕推開他,拾了帽子仍舊戴在頭上,不言聲便要下炕。
範忠庭一把拉住她道:“蘭杏妹子,不認得我範忠庭了麼?不記得當日在大同府麼!”宮蘭杏輕聲道:“少東家,塵緣已盡,你原不該來尋我,你心底的那個宮蘭杏已不在這世間了!她死了,早已失得乾淨!”範忠庭道:“你為何要這般說?大同府不辭而別,你可知道這兩年內我到處尋你,當日在佛母洞隔河見了你,你為何卻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