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吾曹號稱士大夫者流耳。蓋日日太息於人心風俗敗壞之人,即敗壞人心風俗之主動者也。而如吾曹者,其亦孰不誦孔氏之書,服忠孝節義之訓,而其所造業,胡乃適得其反?
譬言某藥可以闢疫,而常備此藥之家,乃即為播疫之叢。
是必所備藥或非其真也,或備而未嘗服也,或服之不以其法也,或其他不良之起居食息與藥力相消也。
不探其源以治之,而但侈言置藥以御疫,疫不得御,徒反使人致疑於藥而己。
夫孰不知提倡道德為改良風俗之大原,然以今日社會周遭之空氣,政治手段之所影響,中外情勢之所誘脅,苟無道以解其症而廓其障,則雖日以道德論喃喃於大眾之前,曷由有效?
徒損道德本身之價值耳!尤可異者,竺舊者流,侈然儼以道德為其專賣品,於是老官僚、老名士之與道德家,遂儼成三位一體之關係。而欲治革命以還道德墮落之病者,乃徑以老官僚、老名士為其聖藥,而此輩亦幾居之不疑。夫此輩中固多操行潔白之士,吾豈敢盡誣。要之,當有清末葉,此輩固多已在社會上佔優越之地位,其言論行事,本有風行草偃之資,此輩詒謀苟臧,中國豈至有今日?
平心論之,中國近年風氣之壞,壞於佻淺不完之新學說者,不過什之二三;壞於積重難返之舊空氣者,實什而七八。
今之論者,動輒謂自由平等之邪說,深中人心,將率天下而入於禽獸。申令文告,反覆誦言,坐論偶語,群焉集矢,一若但能廓清此毒,則治俗即可立致清明。夫當鼎革之交二三年間,此種狂焰,固嘗披靡一時,吾儕痛心疾首,視今之論
413
893梁啟超文集
者未多讓焉。今日則茲焰殆盡熄矣,而治俗又作何象者?蓋今日風氣之壞,其孽因實造自二十年以來,彼居津要之人,常利用人類之弱點,以勢利富貴奔走天下,務斫喪人之廉恥,使就我範圍。社會本已不尚氣節,遭此誘脅,益從風而靡;重以使貪使詐之論,治事者奉為信條,憸壬乘之,紛紛以自躋於青雲;其驕盈佚樂之舉動,又大足以歆動流俗,新進之儔,豔羨仿效,薪火相續,日以蔓滋。俗之大壞,職此之由。故一般農工商社會,其良窳無以大異於前,而獨所謂士大夫者,日日夷於妾婦而淪於禽獸。此其病之中於國家者,其輕重深淺,以視眾所指目之自由平等諸邪說何如?夫假自由平等諸名以敗德者,不過少數血氣未定之青年,其力殊不足以左右社會,若乃所謂士大夫居高明之地者,開口孔子,閉口禮教,實則相率而為敗壞風俗之源泉。今謀國者方日日蹈二十年來之覆轍,汩流以揚波,而徒翹舉方嚴廣漠之門面語曰尊崇孔子、曰維持禮教者,以相扇獎,冀此可以收效。殊不知此等語者,今之所謂士大夫,人人優能言之,無所施其扇獎;其在一般社會,則本自率循,又無所深待於扇獎。而欲求治俗之正本清源,要視乎在上位者之真好惡以為祈向,義襲而取,恐未有能濟者也。
讀者勿疑吾謂此種扇獎之可以已也,吾固日日從事於扇獎之一人,此天下所共見也。顧吾謂扇獎之道,貴用其中而蘄其平,一有所倚,則弊之所屆,恆出意外。譬諸樹表,表之敧以分寸,影之斜以尋丈,此最不可不慎也。今指當道為有意復古,必且齗齗自辯曰:吾曷嘗爾爾。
然而事實所趨,遂章章不可掩也。此亦無待吾一一臚舉其跡,吾但請讀者閉目
414
復古思潮平議993
以思,最近一二年來,上自中央地方各級機關之組織,下逮各部大小行政之措施,曷嘗有一焉非盡反民國元二年之所為?
豈惟民國元二年而已,前清光、宣之交,凡所規畫所建置,殆無不廢變停頓。夫光、宣之政,誠不足以饜人望也。民國初元之政,誠尤不足以饜人望也,然豈必其政之本體,絕對不適用於中國,毋亦行之非其道非其人耳?既察某制度為今後所萬不可不採行,前此行之而有弊,只能求其弊之所在而更張補救之耳。
若並制度其物而根本摧棄之,天下寧有此政猷?
例如民選議會制度,既為今世各國所共由,且為共和國體所尤不可缺,前此議會未善,改正其選舉法可也,直接、間接以求政黨之改良可也,釐定其許可權可也,若乃並議會其物而去之,安見其可?例如司法獨立,既天下之通義,前此法庭未善,改變其級制可也,改變其程式可也,改變其任用法可也,若乃並法庭其物而去之,安見其可?推之百政,莫不皆然。
彼其制度,既為早晚必須採用之制度,今雖廢之,不旋踵為時勢所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