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磚為鏡、炊沙求飯也。吾固知言德育者,終不可不求泰西新道德以相補助,雖然,此必俟諸國民教育大興之後,而斷非一朝一夕所能獲,而在今日青黃不接之頃,則雖日日聞人說食,而已終不能飽也。況今者無所挾持以為過渡,則國民教育一語,亦不過託諸空言,而實行之日,終不可期,是新道德之輸入,因此遂絕望也。然則今日所恃以維持吾社會於一線者何在乎?
亦曰:吾祖宗遺傳固有之舊道德而已。
(道德與倫理異,道德可以包倫理,倫理不可以盡道德。
倫理者或因於時勢而稍變其解釋,道德則放諸四海而皆準,俟諸百世而不惑者也。
如要君之為有罪,多妻之非不德,此倫理之不宜於今者也:若夫忠之德,愛之德,則通古今中西而為一者也。諸如此類,不可列舉。
故謂中國言倫理有缺點則可,謂中國言道德有缺點則不可。)而“一切破壞”之論興,勢必將並取舊道德而亦摧棄之。嗚呼,作始也簡,將畢也巨。見披髮於伊川,知百年而為戎。毋曰“吾姑言之以快一時”云爾。汝之言而無力耶,則多言奚為;汝之言而有力耶,遂將以毒天下。
吾願有言責者一深長思也。
讀者其毋曰:今日救國之不暇,而嘵嘵然談性說理何為也。諸君而非自認救國之責任也,則四萬萬人之腐敗,固已久矣,而豈爭區區少數之諸君。惟中國前途,懸於諸君,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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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 私 德(節錄)302
諸君之重視道德與蔑視道德,乃國之存亡所由系也。今即以破壞事業論,諸君亦知二百年前英國革命之豪傑為何如人乎?
彼克林威爾實最純潔之清教徒也。亦知百年前美國革命之豪傑為何如人乎?彼華盛頓所率者皆最質直善良之市民也。亦知三十年前日本革命之豪傑為何如人乎?彼吉田松陰、西鄉南洲輩,皆朱學、王學之大儒也。
故非有大不忍人之心者,不可以言破壞;非有高尚純潔之性者,不可以言破壞。
雖然,若此者,言之甚易,行之實難矣。吾知其難而日孜孜焉,兢業以自持,困勉以自勖,以忠信相見,而責善於友朋,庶幾有濟。若乃並其所挾持以為破壞之具者而亦破壞之,吾不能為破壞之前途賀也。吾見世之論者,以革命熱之太盛,乃至神聖洪秀全而英雄張獻忠者有焉矣,吾亦知其為有為而發之言也。然此等孽因,可多造乎?造其因時甚痛快,茹其果時有不勝其苦辛者矣。夫張獻忠更不足道矣,即如洪秀全,或以其所標旗幟,有合於民族主義也,而相與頌揚之。究竟洪秀全果為民族主義而動否,雖論者亦不敢為作保證人也。王莽何嘗不稱伊、周,曹丕何嘗不法禹、舜,亦視其人何如耳?
大抵論人者必於其心術之微。其人而小人也,不能以其與吾宗旨偶同也,而謂之君子。如韓侂冑之主伐金論,我輩所最贊者,然贊其論不能贊其人也。其人而君子也,不能以其與吾宗旨偶牾也,而竟斥為小人。王猛之輔苻秦,我輩所最鄙者,然鄙其事不能抹煞其人也。尚論者如略心術而以為無關重輕也,夫亦誰能尼之,但使其言而見重於社會也,吾不知於社會全體之心術,所影響何如耳。不寧惟是而已,夫鼓吹革命,非欲以救國耶?人之慾救國,誰不如我,而國終非以此“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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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梁啟超文集
鬧派“之革命所可得救,非惟不救,而又以速其亡。此不可不平心靜氣而深察也。論者之意,必又將曰:非有瞎鬧派開其先,則實力派不能收其成。此論之是否,屬於別問題,茲不深辯。今但問論者之意,欲自為瞎鬧派,且使聽受吾言者悉為瞎鬧派乎?
恐君雖欲自眨損,而君之地位固有所不能也,即使能源,而舉國中能瞎鬧之人正多,現在未來瞎鬧之舉動亦自不少,而豈待君之入其間而添一蛇足也,而更何待君之從旁勸駕也。況君之言,皆與彼無瞎鬧之資格者語,而其有瞎鬧之資格者,又非君之筆墨勢力範圍所能及也。然則吾儕今日,亦務為真救國之事業,且養成可以真救國之人才而已。
誠如是也,則吾以為此等利口快心之言,可以已矣。昔曹操下教,求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彼其意,豈不亦曰吾以救一時云爾。而不知疾風所播,遂使典午以降,廉恥道喪,五胡迭侵,元魏憑陵,黃帝子孫勢力之墜地,即自茲始。
此中訊息,殆如銅山西崩,洛鐘東應,感召之機,銖黍靡忒。
嗚呼,可不深懼耶!可不深懼耶!其父攫金,其子必將殺人,高城中高髻,四方必高一尺。今以一國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