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一聳,便站起來搖了搖尾巴向大洞深處走去。老西門跟進一座小洞,不禁大是驚奇!小洞腳地鋪著一層厚厚的茅草,一個全身紅紫斑斑的嬰兒赤身裸體躺在一方髒汙的小棉被上,旁邊臥著一隻奶頭脹鼓鼓的野羊!牆角處有一輛已經變做朽木形狀卻依稀可見的接軸古車,黑糊糊的車身還有濺上去的點點血跡!一時間,三個人都愣怔了。
“墨獒,棄嬰還活著!你義犬也!”老西門大是讚歎。
墨獒粗大的尾巴動也不動,只淡漠地瞅了瞅老總事。
一個細心的胡女叫了起來:“野羊兩奶鼓脹,嬰兒沒吃奶!”
“墨獒,野羊奶終究難養活人,老夫抱走他如何?”
墨獒猛然一扯老西門手中的汗巾,汪汪兩聲大叫。老西門心頭一亮,搖搖汗巾指指嬰兒:“墨獒,他是她的嬰兒麼?”墨獒又是汪汪兩聲。剎那之間老西門不禁老淚縱橫,緊緊抱住了碩大的狗頭:“墨獒啊墨獒,老夫定然將他抱回去交給她,養活他!你,也跟老夫去了。”墨獒的大頭蹭了蹭老西門胸膛,綠幽幽的大眼中溼漉漉一片,搖搖尾巴便再也不做聲了。
老西門說,墨獒直跟著他走到谷口,聽見呂不韋說話才回身跑了。臨走時他們不見墨獒,便找到了華月夫人墓園,墨獒果然孤零零地蜷在墓碑前,綠幽幽的大眼一片汪汪,任誰勸說也不起身。呂不韋聽得萬般感慨,良久默然無語。
三日後,莫胡終於完全清醒了過來,臉膛也重新泛出了紅暈。這日午後,呂不韋吩咐西門老總事守在內莊門口,任何人來訪只說自己進咸陽城去了,安頓妥當便與陳渲一起到了後園僻靜的病室。靠在臥榻大枕的莫胡一見呂不韋便是淚水盈眶,掙扎著要起來行禮。呂不韋連忙上前摁住笑道:“今日只說說閒話,姑娘要多禮,我只有走了。”陳渲也過來笑道:“姑娘只管靠著說話,一切有我。”說著話拉開帷帳開啟窗戶煮好釅茶,又捧來一盅湯藥讓莫胡喝下,方才笑道:“你等說話,我喚小茵子來照料,我還有事忙了。”說罷喚進一個伶俐女童便匆匆去了。見莫胡只噙著眼淚哽咽,呂不韋笑道:“莫胡呵,莫歉疚。我說過,你便是我胞妹。做嫂者照拂小姑病榻有何不可了?”莫胡哽咽道:“先生高義大德,莫胡不配。”呂不韋幽幽嘆息一聲:“難亦哉!若是姑娘別有隱情,不韋自不勉強。若說配與不配,姑娘卻是言重了。上天生人,原本一等,若非世道不平,何有個高低貴賤?荊雲大哥與馬隊義士哪個沒有非人經歷,可他們都是呂不韋的生死至交,情同骨肉,何論配與不配?”莫胡一陣默然,驀然抬頭卻說起了她被先生送人後的經歷。
莫胡說,自她到了灃京谷,便做了了華月夫人的內事家老。華月夫人有個族人在王室書房做書吏,職司詔書繕刻,華月夫人因而預先得知嬴異人立嫡密詔。這是莫胡後來才知道的。華月夫人與華陽夫人密商謀劃,是華月夫人有意告知莫胡,並讓莫胡設法告知呂不韋預先綢繆。可派自己族弟為“特使”趕赴邯鄲,華月夫人卻瞞過了莫胡。當莫胡正要發出信鴿時,卻偶然從一個貼身侍女的口中知道了“特使”一事,頓時心生疑惑,對華月夫人的虛虛實實難判真假,深恐錯報訊息壞了大事,便決意親自北上說個備細。
正在此時,華月夫人卻派莫胡帶著六名精幹僕役冬日南下,來春辦理三件大事:一是在吳越採炒震澤春茶;二是去荊山置辦楚國式樣的玉具珠寶,並用荊山玉為子楚打磨三套銘文玉佩;最要緊的一件事便是按照華陽夫人的圖樣,採買正宗楚絲,在郢都給子楚縫製地道的四季袍服冠帶各六套。華月夫人反覆叮囑,這是她與華陽夫人給子楚歸秦預備的賞賜大禮,於呂公也是光彩之事,非莫胡不能辦好。莫胡不好推脫,便在臘月末起程了。輕舟一發,莫胡便與僕役們約好二月十五在震澤最大茶場會面,而後立即單騎飛馳兼程趕赴邯鄲。其時呂不韋與西門老總事恰好不在倉谷溪,行程緊迫的莫胡便趕到了馬隊營地找到了荊雲。住得三日,倉谷溪仍是空空蕩蕩,莫胡只好將諸事說給荊雲便匆匆南下了。二月與僕役們會齊,三月底春茶裝舟北運,莫胡便去了荊山,玉具珠寶定好又去郢都。一等事體往返辦完,已經到了六月酷暑天,回到咸陽已經是七月底了。灃京谷的淒涼使莫胡大為震驚,本欲立即尋覓呂不韋,但遺留姐妹們的慘狀卻使她不忍猝然離去。
“此等大變,莫胡實在沒有想到……”
“莫胡呵,往事過矣!不說也罷。”呂不韋長嘆一聲,“我只想問得一事,你可說便說,不可說便不說,且莫為難。你是分娩之身,那個嬰兒,可是荊雲大哥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