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到,韓國世族元老們竟將種種慘敗歸罪於韓非,莫名其妙卻又異口同聲地處處大罵:“韓非妖巫邪說詛咒韓國,終致大韓之敗!”
“韓非乃申不害第二!不殺不中!”
韓安心下不忍,一力來說父王,請求舉行朝會認真會商韓非上書。
“韓非,書生也!”
韓桓惠王一副久經滄海的老辣神色:“韓非不見謀秦之功,何其迂闊也!你去問他:若非韓國出讓上黨而引起秦趙大戰,秦國能入低谷麼?韓國不鼓動周室反秦,秦國能成為山東公敵麼?謀秦弱秦,寧無功效乎!”一番斥責數落,韓桓惠王最後說,“韓非要變法,也好!先叫他交出承襲的祖上封地。能交出封地,算他大義真心!你說,他能麼?”
韓安沒了話說,只有踽踽去了韓非府邸。
“韓國若能變法,縱然血濺五步,韓非夫復何憾!”
聽太子將前後因由一說,韓非大為憤激,當時拉起韓安便要去見韓王,願當即交出那三十多里封地。韓安生怕出事,死死勸住了韓非,只自己立即進宮,對父王稟報了韓非決死變法之志,說韓非對交出封地沒有絲毫怨言。
不料,父王又是一副老謀深算的神色:“不中!韓非對祖宗封地尚不在心,能指望他將韓國社稷放在心頭?”韓安愕然,可仔細掂量,覺得父王之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只好請求父王至少要任用韓非做大臣。韓安的說辭是:“韓非為天下大家,身居韓國而白身,天下寧不責韓國輕賢慢士乎!”韓桓惠王思忖良久,方才低聲道破玄機:“子不知人也。韓國廟堂幽暗久矣!韓非若強光一縷,刺人眼目,慌人心神,舉朝必欲除之而後快。果能用之,除非如昭侯用申不害,使其有生殺大權而能成事。今用而無生殺大權,寧非害此人哉!”父王的話使韓安心驚肉跳,但他還是不能贊同父王,力主任用韓非以存韓國聲望。
“子意用為何職?”
“御史,掌察核百官。”
“你去說,只要韓非做這個官,立即下書。”
果如父王所料,韓非冷冰冰地拒絕了。
“不能除舊佈新,豈可同流合汙!”
就這樣,韓非始終沒有在韓國做官,卻始終都是韓國朝野矚目的焦點。舉凡廟堂會商,大臣們必以罵韓非開始,又以罵韓非終結。罵辭千奇百怪,指向卻是不變:韓非與申不害一路妖孽,鼓動妖變,韓國劫難臨頭!若非韓非好賴有個王族公子之身,太子韓安又與其有交,只怕十個韓非也粉身碎骨了。在此期間,韓桓惠王與太子韓安及一班世族老臣又謀劃出一則驚人奇計,這便是後來聲名赫赫的疲秦策。這一奇計的實際章法是:派天下第一水工鄭國入秦,鼓動秦國大上河渠,損耗秦國民力,使其無軍可徵而不能東顧。
韓非聞之,白衣素車趕赴太廟,長笑大哭,昏死於祭壇之下。
“非兄,嘗聞蘇秦疲齊頗見功效,韓國何嘗不能疲秦哉!”
韓安聞訊趕來,不由分說將韓非拉出太廟。陪著韓非枯坐一夜,臨走時,他實在不能理會韓非的憤激之心,便小心翼翼地用蘇秦疲齊的史實,來啟迪這個在他眼裡顯得迂闊過甚的法家名士。不想,韓非蒼白的刀條臉骷髏般獰厲,打量怪物一般逼視著困惑的韓安,良久默然,終於爆發了。
“東施效顰,滑稽也!荒謬也!可笑也!怪癖也!蘇秦疲齊,是鼓譟齊王大起宮室園林,以開腐敗之風,以墮齊王心志!韓國疲秦,是使不世水工大興河渠,安能相比也!割肉飼虎,而自以為能使虎狼飢餓,何其怪癖也!先割上黨,號為資趙移禍!再割八城,號為肥周退秦!而今又為秦國大興水利,分明強秦,竟號為疲秦!亙古以來,何曾有過如此荒謬之謀!國將不國,怪癖尤烈!如此韓國,雖上天不能救也!韓國不亡,天下正道何在!”
“危言聳聽!於國何益,於己何益?”韓安沉著臉拂袖去了。
那是韓安與韓非的最後一次夜談。
從此之後,韓安再也沒能走進韓非的書房。
二、韓衣韓車 韓非終於踏上了西去的路途
鄭國渠成,一聲驚雷炸響當頭。
新鄭君臣驚慌失措,朝會之日臉色青灰無言以對。韓國廟堂難堪的是,韓桓惠王雖然死了,可新王韓安與朝會大臣人人都是當年疲秦計的一力擁戴者,而今秦國河渠大成,還公然命名曰鄭國渠,韓國顯然是高高搬起石頭狠狠砸了自己的腳,可偏偏沒有一說可以開脫,豈非在天下大大丟臉!眾皆默然之時,丞相韓熙鐵青著臉吼叫了一聲:“鄭國奸佞!叛韓通秦,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