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憤憤之聲大起,一時將鄭國罵得狗血淋頭。末了舉朝一口聲贊同:立即拘押鄭國全族,並派秘密間人入秦警告鄭國:若不逃秦,便當自裁,否則立殺鄭氏全族!
韓安沒有想到,那是自己的最後一次朝會。
此後不到一個月,秦韓形勢發生了驚人變化。新秦王不可思議,將鄭國當做富秦功臣並對韓國大動干戈。王翦、李斯接連脅迫韓國,秦國關外大軍又跟著猛攻南陽郡。眼看南陽危在旦夕,韓國重臣紛紛逃回封地不出,新鄭的老世族重臣只留下了一個封地在就近潁川郡的丞相韓熙。萬般無奈,韓安只有服軟,與丞相韓熙會商,將鄭國族人送到了秦軍大營,並承諾日後絕不滋擾鄭氏與鄭國方才了事。
期間,韓安登門求教,韓非只冷冷一句:“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後來李斯風風火火來韓,堅持要親見韓非。韓安大為不悅,卻又不能拒絕赫赫強秦的這個炙手特使,便密派老內侍告誡韓非:務必斡旋得秦國不攻韓國,若能建存韓之功,韓王便以韓非為丞相力行變法!老內侍回報說,韓非聽罷只長嘆一聲,一句話也沒說。韓安不禁狐疑,派出一個機敏的小內侍化身派給韓非的官僕,進入韓非府邸探聽虛實。
李斯與韓非的會面是奇特的。
李斯坦誠熱烈,韓非冷若冰霜。李斯滔滔敘說入秦所見,一個多時辰,韓非始終如石雕枯坐一言無對。李斯滿懷渴望地邀韓非一起入秦,韓非卻淡淡地搖了搖頭。夜半之時,李斯怏怏告辭。韓非卻說聲且慢,從大櫃中捧出一方竹匣鄭重遞給李斯,又肅然一躬道:“此乃韓非畢生心血也,贈予秦王,敢請斯兄代轉。”李斯驚愕愣怔地接過竹匣道:“非兄!大作已成?”韓非點頭道:“正本足本,唯此一部。”李斯道:“非兄不願入秦,卻將大作孤本呈獻秦王,願聞見教。”韓非道:“我書非呈獻也,贈予也。”李斯道:“非兄不識秦王,卻將秦王視做友人贈書,誠趣事也。”韓非冷冰冰道:“韓非不識秦王其人,寧不識秦王之政乎!秦王為政,韓非引為知音。法行天下,韓非攘一臂之力,此天下大義也,識與不識何足道哉!”李斯不禁肅然一躬道:“非兄胸懷見識,斯愧不能及矣!然我終不能解;非兄既引秦王為大道知音,又何敬而遠之哉!”
韓非久久沒有說話。
李斯只得告辭去了。
小內侍回報說,李斯走後,韓非孤魂般在後園林下游蕩了整整一夜,一陣陣長哭一陣陣大笑,又一陣陣瘋喊:“天不愛韓,何生韓非於韓也!天若愛韓,何使術治當道也!天殺韓非,夫復何言!術亡韓國,夫復何言!”
悽然之下,韓安顧不得韓非冷臉,踏進了那座久違了的空曠庭院。
韓非已經沒有氣力拒絕韓安了,也沒有氣力對韓安做蔑視之色了。
相對終日,韓非只坐在草蓆上靠著書櫃閉眼不言,蒼白瘦削令人不忍卒睹。韓安一則唏噓一則責難,非兄糊塗也!畢生大作拱手送與虎狼,豈是王族公子所為哉!韓非只哼了一聲,連眼睛也沒眨一下。韓安抹著眼淚追問韓非何以錯失良機,不向李斯提說秦國罷兵存韓之大計?韓非依舊冷冷一哼,連眼睛也不眨。韓安情急,跺腳嚷嚷起來,非兄也非兄!非我即位不用你變法國策,用不了也!我欲用非兄為相,可宗室重臣勳舊元老家家死硬反對,教我如何是好?世族大臣有封地有錢糧,我能奈何!韓安的步子又碎又急,陀螺一般圍著韓非打圈子。死死沉默的韓非終於爆發,甩著散亂的長髮一陣吼叫,世族宗室裡通外國!韓國恥辱!社稷恥辱!韓安拭淚嘆息道,秦國揮金如土,三晉大臣哪個沒受重金賄賂?
“蠹蟲!一群蠹蟲!”
韓非一聲怒吼,頹然撲倒在案爬不起來了。
韓安急召太醫救治。老太醫診脈之後稟報說,公子淤積過甚,肝火過盛,長久以往必致抑鬱而死。韓安一陣唏噓,抱著昏迷了的韓非大哭起來。其時,新鄭的世族大臣已經寥寥無幾,在國者也是惶惶不可終日,誰也顧不得咒罵追究韓非了,繞在韓安耳邊聒噪的謀臣們也銷聲匿跡了。清冷孤寂的韓安閒得慌悶得慌,便日日看望韓非,指望韓非終究能在絕路之時為韓一謀。然則,韓非再也不說話了,連那忍無可忍的吼叫都沒有了。
“哀莫大於心死也。”
老太醫一句嘟噥,韓安渾身一個激靈!
便在此時,可惡的秦國特使姚賈又高車駟馬來了。姚賈向韓安鄭重遞交了秦王國書,敦請韓國許韓非入秦。韓安沒有料到,秦王國書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恭敬,說只要韓國許韓非入秦,秦韓恩怨或可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