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不湍急,林不荒莽,習習穀風搖曳山野草木,直如佳麗之喁喁低語。因瞭如此,晚年的秦昭王才在梁山河谷建造了一片庭院,名為夏宮,每年酷暑總要在這裡住上一兩個月,風高水急林荒道狹的南山章臺倒是很少去了。當然,最要緊的還是梁山近便,飛騎軺車片時可達咸陽,夤夜有事可說走便走,誤不了任何軍國急務。也正是因了這種便利,數十年後成為始皇帝的嬴政大肆擴建了梁山夏宮,梁山宮始成赫赫之名,這是後話。
趙姬最喜歡的,便是梁山的秀美嫻靜。
只有在梁山,趙姬才能依稀找見少女時熟悉的莊園日月。邯鄲山川是粗礪的奔放的熱烈的,那漫山遍野的胡楊林永遠是燕趙山川的旗幟,無論是一片金紅,無論是一片粗綠,甚或是一片枯紅的沙沙落葉,都瀰漫著一種乾爽一種凜冽一種令人心志煥發的天地生氣。來到秦國關中,她最感不適處便是夏日的溼熱。第一年入夏,嬴異人特意陪她去了章臺,可她卻在那裡似病非病的臥榻了整整三個月。嬴異人大為不解。她說,章臺山陰太重,冰涼到心,打不起精神。於是,第二年夏日來到了梁山,她竟一直住到了第二年入夏,若不是嬴異人病勢沉重,她還是不想回咸陽。異人詫異。她說,梁山疏朗,西畤古遠,人心舒坦。自此年年來梁山,除了年節、啟耕、祭天、大朝等需要王后出面的大典,她幾乎釘在了梁山。後來,趙姬專諭王室工室丞,在西畤古堡旁的樹林中另建了一座庭院,取名西苑,與梁山夏宮輪換來住。夏夜穀風習習星河如洗,獨立樓頭百無聊賴,她便前半夜在夏宮,後半夜到西苑,卻也是不亦樂乎。
說來自己也不明白,趙姬實在不喜歡咸陽這座煌煌大都。既厭煩永遠都在耳邊喁喁唧唧的市聲,也厭煩周邊永遠都流淌不完議論不休的種種訊息,更厭煩議國議政時大殿一片黑壓壓的冠帶衣履與一個個銳聲刺耳的激烈論爭。幾次夢魘,這座煌煌大都竟化成了汪洋大海,鼓著巨浪將她如沙石樹葉般吞沒!一身冷汗醒來,她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嬴異人死後,她幾次想離開咸陽重回趙國,去尋覓少女時的自由歲月。然每當她要脫口而出時,竟每每都被身邊侍女的一聲太后驚得一個冷顫!是啊,她是秦國太后,而且是秉政太后,除非暴死,她能走得脫麼?整日抑鬱恍惚,她不知不覺地常常在王城夢遊了。一夜,小內侍趙高在王城唯一一片胡楊林中看見了只一方蟬翼白紗一頭散亂長髮的她,嚇得頓時癱在了林邊。次日,已經是秦王的兒子嬴政帶著太醫令前來覲見,診脈後的太醫令揹著她對兒子低聲說了片刻,尋常聲稱自己離不開母后教誨的兒子,才終於將她專程送到了梁山。
咸陽宮的那片胡楊林,恰恰便是呂不韋在王城的理政署。
重到梁山的第三日,呂不韋來了。雖然帶來了一大堆急待處置的國事,呂不韋卻一件也沒有說,只是陪她默默地對坐著。趙姬也是一句話不說,只低著頭時不時一聲斷腸般的嘆息。從正午坐到暮色降臨,兩人誰也沒有動得一動,誰也沒有說得隻言片語。掌燈之時,趙姬不經意瞄了呂不韋一眼,心頭不禁猛然一抖!豆大的淚珠正從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蒼老面容上滾落,呂不韋緊緊咬著牙關,兩腮抽搐得中風一般……臉色蒼白的趙姬輕聲屏退了侍女,走到了呂不韋身邊,輕柔地摟住了那顆鬢髮斑白的頭,雪白的汗巾矇住了那張淚水縱橫的臉。猛然,呂不韋抱住了她瑟瑟抖動的身軀,那股力道幾乎要使她窒息過去……
只是在那一夜之後,她才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渴求。
自此,呂不韋每月必來。後來,便有了一道秦王詔書:每月月末三日,為太后丞相會政之日,舉凡本月國事,務必在月末三日前理清待決。趙姬笑呂不韋畫蛇添足。呂不韋卻說,政有政道,畢竟須得有個說法。趙姬卻說,你愛蛇足便蛇足,左右不許丟開我!說罷便抱住呂不韋忙碌起來。雖然呂不韋體魄壯碩,卻總是莫名其妙地時不時萎縮不舉。無論趙姬如何殷切勤奮熱汗淋漓,呂不韋只木然望著帳頂渾然無覺,那初始曾經的雄風也總是渺渺無期。便在兩人興味索然地疲憊睡去之時,呂不韋卻往往在更深酣睡之中突然挺進,她那灰色的夢便頓時一片火海一片汪洋!清晨遊山,趙姬紅著臉嘲笑那物事患得是五更瘋。呂不韋總是皺著眉頭一聲粗重地嘆息,你太后也,我丞相也,秦王日長,如此終非常法也!趙姬卻咯咯笑了,太后丞相不是人麼?當年宣太后私通朝臣幾多,誰說甚來著!秦王再大又如何?我正尋思,待他親政,我便再嫁給你這丞相!那一刻,呂不韋臉都白了,愣怔間勉力對她笑了笑,昭妹莫任性,此事還是容我三思,總得有個妥善出路才是也。趙姬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