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身著褚青一色衫褲,身形瘦長,眉眼深邃,容貌並不俊美,卻是耐看。他正是土宮總輔鬼趣證。
他並非古骨族靈,本是鬼界夜叉族,兒時全族因戰火被滅,他孤身一人逃入靈界,被鎮隨所救,從此長伴其側,若說他留下是為報恩,也未嘗不可。鎮隨兒時極厭土尊之位,十八歲時被辰門說服承襲土尊之位,他也由近侍升為總輔。
她不愛理事,土宮大小事務皆由他打理。從小他喚她“我主”,承襲土尊之位後,她初時不喜被喚為“土尊”,他也未想過要改口,一直喚到現在。
“鬼趣證,我做這土尊之位也有些年了,你說,我是不是也該學爹當年一樣,把這麻煩丟給自己的娃兒,然後無事一身輕,去逍遙快活?”趴著的身影動了動,偏頭向屏風看去。
鎮隨並未束髮,但為了方便讀書,覆眼的白紗成為臨時發繩,將亂髮攏系在腦後。她晃了晃曲起的小腿,頗有些自得其樂。
握著骨筆的手漸緊,鬼趣證飛快道:“您正年輕。”
“我總會老嘛。”
“您……”他無意在這話題上打轉,想了想,下筆疾書,嘴裡同時說道,“我主,近來傳聞您與水尊……他被您拋棄……”
“哦!”輕輕應了聲,鎮隨似乎完全不受流言干擾,小腿搖晃,腳尖相撞時,又輕輕翻過一頁。
雲淡風輕的性子,終究是多一份灑脫與恣意。
“我主……”
未等他再多說什麼,鎮隨突然開口:“鬼趣證,你在我身邊有多少年了?”
“十五年。”
“你可曾想過,你願意與怎樣的女子面對面,相對一輩子?”她呢,又會與怎樣的男子面對面一輩子而不生厭倦?腦中瞬間掠過一張臉,紅唇不禁揚起。
沉默良久,鎮隨側首,見鬼趣證放下骨筆走到飛紗邊,緩慢卻肯定道:“那必是屬下愛之疼之,願以生命相守的……妻子。”
只是,他從不敢奢望。
屏風後傳來吃吃笑意,清脆如鈴。
笑聲歇後,鎮隨似真似假說了一句話。正是這一句,讓鬼趣證腳下一軟,差點形象全無地跌坐在地,更驚得他的魂兒魄兒飛離肉體,數日歸不了位。也正因這一句,在水宮內掀起軒然大波,波及無辜甚多。
只因鎮隨說:“鬼趣證,我們生個娃兒吧!”
歌舞昇平之後,宴散曲終。
熱鬧的謝訪後,各族使者紛紛告辭,古骨城漸漸恢復原有的平靜。
秋風已起,午後納涼。
骨骨閣外,蔓藤如蓋,攏出一片陰涼。其下,這些日子跑得不見蹤影的五星尊長難得齊聚一堂,或站或坐,或倚桌假寐。他們前方,一老一小正在拼架他們的新歡——暗紅色獸骨一副。
原來,老族長等得心焦,前段日子不好意思緊催,如今戰事訪者皆告一段落,骨骨閣的收藏自然而然被提上日程。
這一邊,老族長在自說自話。
那一邊,五尊表情不一,但都非常給面子地頻頻點頭,就怕老族長髮現他們心不在焉。
悄悄走到斜靠蔓藤的女子身後,俊美的腦袋輕輕擱在她肩上。女子動了動,站直身子斜跨一步,讓他的腦袋落空。
“隨隨,你要生氣,衝我來就好,何必……”一把將女子帶入懷中,俊美的臉上有一抹暗惱,“何必說些惹我生氣的話。”
“哦?我說了什麼讓你生氣的話?”瞧那三個傢伙外帶一老一小對蔓藤這邊的聲響視而不見,鎮隨勾起笑,吹動唇邊白紗一角。
“你明知……”他嘆氣,捺下心中怒氣,平靜道,“你性子隨和,對什麼都不乎,但有時說話也要注意一下啊。你不在乎,我在乎,那話對我說當然沒事,最好是衝我說,若是對鬼趣證說,豈不……”
“什麼話?”她側首,粉頰一時刷過他的唇。
俊臉有些泛青,美目因為瞪她而睜大,柔秀的臉因隱忍怒氣而微現猙獰之感。
似乎,他氣得也不輕啊。
心情沒由來得愉悅,對他擒在腰腹間的大掌也無意推開,貼著溫暖的胸膛,背胛處能感到他緩緩起伏的心跳。
“你豈可對鬼趣證說……說讓他跟你生個娃兒。”將臉埋進烏髮,悶悶的聲音從她頸後飄出。
“說都說了,又能怎樣?”
她向來隨性,說的話自然也隨性如此,想到什麼便說了出來,至於能不能做到,想不想做到,她也是隨性而已。不想去做,她自然就不會再想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