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應小滿睡得不踏實。整宿都在做夢。
夢裡亂糟糟的,一會兒老孃坐在墳頭,跟地底下鑽出來的爹爹吵成鬥雞般。
一會兒夢境突轉,七郎提著玉樓春給爹敬酒。爹吃了京城帶來的酒就不生氣了,高興地拍著七郎肩膀,扯開洪亮的嗓門稱讚:“是個好後生!”
夢境再轉,忽然又轉出拜堂的景象。
視野裡鋪天蓋地的大紅,亮堂堂點起龍鳳蠟燭,兩份紅紙庚帖放在面前,許多雜亂的聲音笑鬧說:“新郎來了!”“新娘子在這裡!”
應小滿的視線飄在半空,看到自己穿一身正紅喜服站在堂下,七郎穿著新郎喜服,捧著同心結站在院門外。老孃牽著阿織的手,喜氣洋洋地和七郎說話。
她在夢裡也歡喜,正要迎出去時,忽然迎面出現一團黑煙,爹爹從地底下晃悠悠飄出來……
天邊才矇矇亮,應小滿夢裡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
一睜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庚帖。
家裡起得最早的阿織蹦蹦跳跳把紅貼送進屋來。
“七郎給的。”
阿織比劃著說:“我說阿姐還在睡覺,他說不要打擾你,收下就好。他都沒進門,轉身就走啦。”
應小滿一邊穿衣裳一邊飛快地翻庚帖。
還是那筆極好的正楷小字,把自家情況寫得清清楚楚。
先父:應大碩。母:黃氏。
籍貫:荊州漢陽郡龍口縣小榆莊人氏。家中獨女。
生辰八字:戊寅年,五月二十日,午時生辰。
昨晚他自己的八字庚帖就擱在堂屋的佛龕邊上。應小滿把第二份庚帖往同樣的位置一拋,小跑追出門去。
“等等!”
晏容時已經沿著鵝卵石道走出去老遠,腳步一頓,停在微明的晨光裡。
他回身張開手臂,把迎面撲過來的小娘子抱了個滿懷。
“怎麼跑這麼急?”兩人捱得近,他可以清楚看到應小滿鼻尖上急跑滲出的晶瑩細汗,秋香色小襖衣襟上一處盤扣忘了扣上,露出脖頸間大片雪白肌膚。
他不動聲色拿身子擋在前方,按住那處敞開的衣領,替她把盤扣仔細扣上了。
“可是發現庚帖哪處有錯漏?我拿回去改。”
庚帖半點錯漏都沒有。
但應小滿壓在心底的疑問簡直快滿溢位來。
“你還沒跟我們回老家拜墳呢!”
她急得氣都喘不勻:“我爹都沒見過你,我們……我們怎麼在京城就定下了?我娘昨晚喝醉了!等她酒醒了……”
“伯母昨晚並沒有喝醉。”晏容時篤定地對她說。
“京城過禮的規矩,伯母昨晚問得很仔細。我詳盡答了,她才同意互換庚帖。”
應小滿:“啊?”
老孃昨晚回屋就睡了,一個字都沒跟她說……
“你可別哄我。”明亮亮的眼神裡帶三分懷
疑,“我看娘醉得厲害。”
“一個字都不騙你。”晏容時替她擦拭鼻尖細密的汗珠,心疼裡帶好笑。
“剛才到底跑得有多快,這麼點路就跑出汗來?”
很快麼?應小滿想了想:“也就是從前進山追斑鳩追錦雞那樣。沒跑太快,你走路比山裡的錦雞慢多了。”
“……”
晏容時抬手不輕不重捏了下她粉撲撲的臉頰:“形容得很好,下次別這麼說旁人。會結仇的。”
東邊逐漸亮堂起來的晨光裡,他拉著應小滿的手往前走幾步,兩人站在步廊子附近的僻靜竹林角落,細說京城的過禮規矩。
“我私底下送來庚帖,不算正式換帖。”
“兩家聯姻結緣,意義深遠。京城過禮的規矩繁瑣,需得有兩家長輩在場,第一步之納采過後,長輩當面允諾,互換庚帖,才是第二步之問名。”
“問名之後,第三步納吉才算文定,又稱小聘。之後還有納徵,請期,親迎。六禮過完,才算正式締結兩家婚事,因此……”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小娘子嬌豔的面龐上。
聽呆了的應小滿在晨光裡微微張開了紅豔豔的唇。
唇邊落下一個親暱的吻。
“到第二步,換帖問名時,兩家還不算正式定下。你領我去老家墳前時,不必對你爹爹心存愧疚。”
……原來是這樣。
兩家換庚帖不算正式定下,應小滿心裡感覺好多了。
但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