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流景勾唇,只見他半側身,身略略向前探,待他稍顯蒼白的臉離清妧的雙眼只餘一寸,他才停下。
“若我答應幫四郎,阿妧拿什麼謝我?”
“……”
“不如中秋之夜,阿妧帶著偷偷買好的那罈子相思望,來憶流閣陪我一醉方休,如何?”
眼前的人,離她極近。
近得她能輕而易舉地聞到,他身上薄荷和牡丹交纏在一起的奇香,近得她能看清,他如蝴蝶展翅的濃密睫毛下的,那雙狐狸眼裡藏著的滿天星光。
“好。”
“當真?”
短短二字,含著既怕人聽懂,又怕人聽不懂的小心翼翼。
清妧笑了。
“君子一言。”
卿流景亦笑了起來,星光在他眼底灼灼燃燒,絢爛如傾情綻放的火樹銀花,他一邊難耐欣喜地搖晃七折扇,一邊對虛空喊道:
“習凜。”
“卑職在。”
“四郎會死嗎?”
“回殿下,四郎去南午門前,服下了阿迦陀,除非是被人一箭穿心,否則,十年內,四郎都不會死。”
“這樣啊……”卿流景不無遺憾地長嘆,“阿妧,看來四郎不會死,你白白憂心了。”
“……”
習凜憋笑,又道:“不過,禁衛軍的三十廷杖打得實在,雖四郎沒有性命之憂,但要醒過來,亦是不能。”
“他不能,旁人呢?”
“請殿下放心,該到位的人,皆已到位,只等殿下一聲吩咐,所有人會立刻伺機而動。”
“那便動吧。”
“是。”
習凜拱手,
頃刻間消失在暗室。
卿流景緩緩起身,笑而牽起清妧的手:“走吧,我們換個地方,繼續看大戲的下半場。”
“你又坑我?!”
“怎麼能是坑呢?範四郎是死是活,我的確不在乎,但戲已開場,那麼我想謀求的結果,就必須達成。”
甬道狹長,漫漫似無盡頭,卿流景心情極好地拿七折扇替清妧扇風:“中秋之約,阿妧可不許抵賴哦~”
“……”
步出暗道的剎那,灼熱陽光陡然間刺入人的眼底,清妧正要伸手擋一擋,卻聽見皇城前,人聲如沸。
“什麼聲音?”
“登聞鼓又響,陵陽百姓自該聞風而動。”
兩人順著宮道,一路向外,偶爾撞見幾個巡視的禁衛軍,個個都像是瞎了眼睛,對他們視而不見。
轉眼,他們走到那座最合意觀戲的城樓。
拾階而上時,清妧側首,皇城前,聚著黑壓壓的百姓,登聞鼓下,躺著一身血淋淋的範修謹。
百姓和範修謹之間,兩癱濃稠的鮮血正在肆意流淌。
“那是……”
“瀆職的禁衛軍。”
“他們並未瀆職。”
“四郎活著,他們就算瀆職。”
“為什麼?”
“因為登聞鼓可響一次,卻不該響第二次。”
不久之前,她敲響過登聞鼓,不過數月,範修謹再次敲響登聞鼓,於是,曾經叫天下百姓望而生畏的登聞鼓,便再不可能如往日般,叫人望而生畏。
而帝設登聞鼓,從來不是為了叫百姓心有所念,就可擊
響,若人人都能想而叫鼓聲大響,帝之威儀何存?
此間的道理,清妧清清楚楚,可清楚之餘,又為百姓覺悲哀。
“這就是你不贊成範四郎擊登聞鼓的原因嗎?”
“恩。”
“芳君,百姓無辜。”
卿流景靜默片刻,隨即輕笑:“天道不公,以百姓為芻狗,神佛不敢說能渡盡天下人,人,更不能。
若照阿妧希冀,過登聞鼓不必再以性命相搏,那天下人,便人人可擊登聞鼓,請皇帝聖裁其冤屈。
可皇帝只有一人,百姓卻有無數,帝一人,問不盡天下冤。”
“那便問一樁是一樁。”
“皇帝若英明神武,或可問一樁是一樁,可若皇帝不夠英明神武呢?
帝之重則,不再此間,而在治世。
治世若清明,登聞鼓響或者不響,無關緊要,治世若渾濁,便登聞鼓日日響徹天際,亦無濟於事。”
清妧張開嘴,試圖說些什麼,可聲到唇邊,卻無力變作言語,卿流景之言,字字珠璣,她根本不能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