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內,一片靜默。
朝臣們或悄悄掃過面色黑沉的範含章,或暗覷神情如晦的謝容時。
若說剛才他們還對範含章拋棄糟糠妻的事將信將疑,那此時,他們幾乎可以確信,許輕歌狀告,乃是確有其事。
只不知,範含章在迎娶謝家嫡女之前曾與人成過婚的事,謝家是真不知情,還是假作不知情?
顯然,這不僅是朝臣的疑問,更是皇帝心裡的疑問。
“除範含章、謝容時外,其餘人,通通退下!”
須臾,偌大的大明宮,只剩下皇帝和兩個近臣。
“範含章,謝容時,朕要聽實話。”
上一次登聞鼓被敲響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範含章和謝容時默默對視一眼,範含章率先跪於地。
“陛下,老臣有罪。”
“何罪?”
“老臣瞞謝家在先,拋棄許雨娘在後。”
“呵。”皇帝冷笑,“範含章,你何止犯下這二罪?!
你最大的罪不是對許家忘恩負義,而是你既決議對許家忘恩負義,就不該留下範修謹這個禍害!”
“陛下說得極是。”
說罷,範含章額頭點地。
當初,芙娘,整個謝家都不同意他留下範修謹,是他一意孤行,捨不得雨娘留下的血脈,這才釀下今日之苦果。
皇帝扭頭,目光投向謝容時。
“許家事,謝家是今日方知,還是早已知曉?”
謝容時低眉,心中俱是審時度勢。
見他這般,皇帝也不逼迫,只冷冷道:“陳郡謝家和琅琊王氏,是世家
雙姝,無論皇權如何更迭,謝王始終繁榮。
而叫謝王兩家屹立不倒的,是勝而不衰,可與神明比肩的無垢之名。
謝容時,謝家的無垢之名,在今日之後,是否還能一如往昔?”
不一定能。
想明白的謝容時,低下頭,跪在範含章身側。
見此,皇帝勾起嘴角。
登基十四載,世家之強,是他心裡不為人知的一塊隱痛。
頭幾年,他有雄心壯志,意欲壓世家一頭,故而他重用範含章,倚仗趙家,提拔墨周兮、韓杜衡,為得就是淡化世家對朝堂的掌控。
可惜,世家之強,遠勝他預估。
和世家較勁的幾年,世家不痛不癢,他卻累得夠嗆,加之外戚趙家隱有干政之嫌,他就收了和世家對抗的心。
可世家之傲氣,終歸叫他心中不悅。
今日,看謝家之主謝容時跪在他腳邊,皇帝心裡湧現出一種難以言表的暢快。
“不瞞陛下,最初,謝家確不知道範宰輔有妻室,等謝家知道,謝範兩家的婚事已成定局。”
“謝家做了什麼?”
“謝家只是要求範宰輔寫下休書,不得再與許家來往。”說罷,謝容時伏首,“求陛下為謝家遮掩。”
“恩。”
世家大族,看著風光霽月,實則內裡藏汙納垢,謝容時肯對他坦誠至此,十分不容易,皇帝無意刨根問底。
畢竟,謝家之大,遠勝趙家,與其為了一個早不存的許家,毀掉謝家的百年清名,倒不如恩威並施,叫謝家
徹底歸心卿家。
“監察御史何在?”
監察御史急急走進大明宮。
“上一回安樂擊登聞鼓,禁衛軍礙於其身份,草草了事,事後,朕沒有問責,他們便敢再次瀆職嗎?”
監察御史嚇得立刻撲在地上,信誓旦旦道:“陛下,絕無此事。”
“若不是這樣,範四郎怎可能敲響登聞鼓?!”
監察御史不知該怎麼答。
今日,他親眼看著禁衛軍行刑,他敢拿項上烏紗帽作保,禁衛軍打範修謹時,不止沒有手下留情,還打得分外重。
“陛下,微臣敢對天發誓,三十廷仗打得實在,打完後,範四郎一身的鮮血淋漓,可令人費解地是,他不喊不叫,如無事人一般,從地上爬起,那樣子簡直像極了——”
“像極了什麼?神明?”
“微臣不敢。”
“呵。”
皇帝的一聲冷笑,嚇得監察御史伏在地上,急急找補:“陛下,雖範四郎敲響登聞鼓,可鼓聲一響,他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微臣以為,若不立刻差御醫去醫治,範四郎許就——,還請陛下示下,是否要差御醫前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