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清妧又入舊夢。
皇城前,百姓的歡呼聲震天,青石方磚上,阿爹的屍身血色淋漓,城樓欄杆處,清妧在刺骨冷風中疾速下墜。
約莫是知道這只是一場前世的舊夢,她內心的恨意不如往日滔天,她仰著面,看見宮人疾步衝上城樓。
“太子有命,安家妧娘雖是逆賊安行洲之女,卻與他有恩,得陛下特許,免其死罪,宣其即刻入東宮,隨侍在側!”
安清如卻衝清妧勾唇,而後故作驚慌失措地伸長手臂:“來人,快救阿姊,她畏罪跳下城樓了!”
喊聲淒厲,刺得她猛然間睜開眼。
窗外,東風狂虐,撞得木製窗扉“砰砰“作響。
清妧翻了個身,欲再入夢鄉,腦海裡卻全是小宮人的那道命令。
她原以為,上一世的自己死了便是死了,無一人會在意,卻不想,與她幾無干系的卿流景,卻為她求來一道特赦令。
她是反賊之女,死不足惜,他身為未來天子,公然袒護她,難道他就不怕來日御史參他昏聵,不配為帝嗎?
清妧越想越睡不著,接連翻過三次身後,她終於挨不住,披著外衫下了臥榻。
窗外,大雨不見轉小,外間,流螢睡意正濃。
她悄然穿上衣衫,緩步走出臥榻,而後一手提著更燈,一手撐著蒼綠色的紙傘,順著被雨水浸透的狹長通道,走向一牆之隔的弘元寺。
仙遊寺依託弘元寺而建,兩寺之間以拱門為界。
每日東方既白,
拱門大開,仙遊寺一側有禁衛軍把守,日落後,拱門緊閉,兩側各自落上大鎖。
此刻夜深,拱門已鎖,她做好了翻牆而過的準備。
然,夜雨下,拱門大開,一人撐著黑色的油紙傘,靜立在拱門的彼端,大顆大顆的雨珠自他的傘沿往下墜。
“奴,星迴,見過安樂縣主。”
“你在等我?”
“殿下終歸陵陽,想著縣主定會在殿下長埋黃土前,過去一見,奴等在此處,是想為縣主引路。”
說著,星迴伸出手:“縣主,把更燈給奴吧。”
清妧遞上更燈,而後星迴在前,她在後,兩人沿著溼漉漉的青石磚路,慢步往卿流景停靈的後殿走去。
“陛下可曾說,何時送二殿下入土?”
“明日天明前。”
“怎這般著急?”
溱國有禮,人死後短則停靈三日,長則停靈七天,不管卿流景死於何時,今日是他歸故土的第一天,怎麼都該在弘元寺停靈三日。
星迴未答,但清妧已有答案。
卿流景不如她,她至少還有阿爹,他卻一無所有。
轉眼間,他們走上後殿前的高階,行到廊下時,星迴停步:“縣主,此刻殿中並無旁人,縣主只管進去。”
清妧抬眸,空蕩蕩的大殿內,除卻滿殿的神佛,便只有一口晶瑩剔透的冰棺,靜靜地橫在殿中央。
棺木前,長明燈被夜風吹得忽明忽暗,彷彿下一刻就要熄滅。
清妧正要抬步,卻聽星迴說道:“與皇帝陛下而言,殿
下在弘元寺多躺一刻,都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
“恩。”清妧沉吟,“他……走得安詳嗎?”
“回縣主,殿下歸去時,奴不在跟前伺候,只是聽若谷哭訴,說殿下走前,四肢百骸,痛不欲生。”
清妧心下一抖,眼前閃過那一支從信封裡墜落的碎桃花。
“縣主,時間不多了。”
“恩。”
清妧頷首,抬步入殿。
才進去,她便聞到一陣濃郁的薄荷香,順著香味,她看到火燭前的銅盆內,指錢燒得明暗交疊。
清妧蹲下身,抓起一把紙錢,丟進銅盆,火光大起。
“二殿下,黃泉路冷,您慢慢走。”
而後,她起身,走到冰棺旁。
冰棺清透,可叫清妧將裡面形銷骨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想著新年裡見他時,他雖略顯瘦弱,但不至於骨瘦嶙峋,不過短短數月,卻成了這般模樣。
再想起上一世,她不過是在他離開陵陽時送了一把匕首,他卻銘記於心,去求陛下赦免她的死罪。
更別說這一世,初見時,他命範修謹幫她脫困,哪怕她從未真正相信過他,他卻絲毫不在意。
終歸,是她欠他,比他欠她多了許多。
“二殿下,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