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男人。
高楨勸不住她,見她心意已決,只好叫奴僕小心跟著她,自己帶著雁雁在外頭等候她。
他知道她心中有一樁沉重的心結,也許即便是丈夫和女兒,她也不希望他們見證這些。
心結麼,就讓她自己去解開吧。
鬱姬在這昏暗惡臭的地牢裡走了很久,才終於在地牢的一角見到了那個人。
聽外祖母說,他叫裴序光。
外祖母常常會在寂寥的深夜裡,將這個人的名字掛在嘴邊。
她會用一根小木棍一遍又一遍地在地上畫出這個人的名字,然後再流著淚一遍又一遍地擦掉。
外祖母姓鬱,叫鬱徽蘭。母親也姓鬱,叫鬱青錦。
她也姓鬱,她的大名叫仙蕤,蕤姬,乳名喚“朱朱”。
外祖母曾經說過她們的名字很好聽。
可惜,她們的名字,在那個充斥著突厥語的世界裡,根本沒有被人用到的機會。
沒有人會在意“徽蘭”二字有什麼美好的寓意,“青錦”又是怎樣的寄寓,“仙蕤”又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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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人對她們這些奴僕的稱呼,簡單而又粗蠻。
即便用不到,可是外祖母還是用盡心思為她和母親取了名字。
即便用不到,外祖母還是幾十年來都沒有忘記過自己的名字。
外祖母去世之前,忽然迴光返照般的緊緊握住她的手,對她說道:
“朱朱,叫一遍我的名字。叫我徽蘭……叫我徽蘭!”
這個要求看似十分的令人摸不著頭腦,可是鬱姬卻知道外祖母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自從被突厥人俘虜以來,外祖母已經數十年沒有聽到過別人用漢語華言喚一聲她真正的名字了。
幾十年了,臨死之前,她希望再聽到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
用漢人的語言,叫出她的名字。
這個名字,不會被別人忘記。
鬱姬含淚喚出了那聲“徽蘭”,然後外祖母含淚而亡。
死後,她的屍身被突厥人當做普通奴僕一般拉去集中處置了,鬱姬甚至不能留下她的一縷頭髮。
到母親死時,也是一樣。
這麼多年,這些恨與仇,悲與淚,也該有個了結的時候了!
鬱姬帶著薄紗遮面,一步步走向那間關押著裴序光的牢房。
她令獄卒開啟牢房的大門,親自走進去,和裴序光當面對峙。
這個男人年輕時或許風流俊逸,卓爾不凡,可是現在也老了。
他老了,又經歷了這幾年大小的折磨勞累,瘦得只剩下一層皮包骨,身姿嶙峋而蒼老,奄奄一息,面如死灰。
這幾年,這偌大的裴家,這個在裴序光的帶領之下一手扶植起來的大家族,很快便被人打壓得再不剩一口喘息的餘地。
——全仰賴鬱姬在背後出謀劃策的功勞。
裴家是商賈出身,這樣的家族裡,隨便抖一抖,多的是見不得人的腌臢隱晦的醜事。
家中太平無事,不被人針對的時候,當然可以拿這些都不當回事。
但若是在禍事臨門之際,被人蓄意抖落出來,那也夠他們脫一層皮的。
譬如說,哪個世家大族關起門來沒有打死過、弄死過幾個婢女小廝的?
可是國朝律例,即便是簽了死契的奴僕,也不能由主家隨意處死。
但是規矩是規矩,實際執行起來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這個家族蒸蒸日上,繁盛榮光,即便家中主子們處死一兩個奴僕,也沒人當一回事,花點銀錢打點一二,照舊可以不聲不響地使點手段壓下去。
誰都知道,一兩個奴僕的“賤命”,如何能撼動一整個龐大家族的深厚根基呢?
但若是哪日大禍臨頭,整個家族被人清算之際,這些奴僕們螻蟻一般的生命,也會被仇家翻出來大做文章,屆時真真兒算計起來,也足以以區區奴僕之命撼動蒼天大樹一般的一個世家。
同理,裴序光這幾十年來主管裴家,經營商賈生意,手中積壓的官司,真想找出幾件來算一算,慢條斯理地抽出來,鬱姬很快便藉著高楨的勢力和官場中同僚朋友,將這個裴家打得措手不及,心神俱疲,苦不堪言。
直到今年春末,濂州大小官員細數裴家幾十年來各種大小罪狀,將裴家父子、祖孫幾十個男丁收押獄中,等候發落。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