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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頁

蘇秉正沒有見芣苡。其實答案早就在他心裡,無需再問旁人。他猶記得那日他昏睡醒來,自碧紗廚外望見盧佳音。光影靜謐寧馨,她抱著三郎袒懷哺乳,眸光裡是滿滿的溫情和柔軟。那個時候他便已認出了,他就只是不敢信,寧願當一場美夢。他以為自己是太思念阿客了,才會有這幻覺。可他這一生究竟有多少時候不在思念阿客?又有多少時候想將旁人錯認作她,聊以慰藉。可十餘年過去他依舊是非她不可,竟有幾回真能將旁人錯認作她,又將她錯認作旁人?他就只是不敢信罷了——他也比旁人都更有理由不信。是他親手將阿客入殮——直到最後一刻他都在等著阿客睜開眼睛告訴他這只是一個夢。她在七夕夜裡挽留他,她擁抱他接納他,她生下了他的孩子。他等了十年才終於得到,這一生唯一想要的人,想要的安穩,想要的幸福。怎麼可以就這麼失去。可是阿客沒有醒來。她確實是死去了,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這是假的,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努力的去證明這是假的。可真的就是真的,阿客死了,沒留給他一分想望。因他比旁人都更努力的去掙扎抗拒過了,所以一旦接受,這事實他便也明瞭得比所有人都更加深刻。阿客問他,人都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可為什麼他總是寧願相信更讓自己痛苦的。因為那才是真實啊。他與阿客之間從來都是這樣,所有的美好從來都只是短暫的假象,到最後只會讓他在痛苦中更深的沉淪。他縱然再如何的期待能從阿客哪裡得到,也已不敢相信阿客真的會給他。可就算心知阿客只是一時寂寞伸手抱抱他,他也還是會歡天喜地的撲上去。你看她滿足了果然說把他扔掉就扔掉了。他可真像只狗啊。所以不去期待就好了。沒有奢望的話,就無論是什麼結果都不會折磨到他了。怎麼可以再上一回當啊……阿客都已經死了。騙他一回已經足夠刻骨,怎麼還能再讓她騙第二回。夕陽漸漸沉落,蘇秉正坐在箱子上,手肘搭在膝蓋上,像只敗犬般垂著頭。光塵入室,寂靜如斯。他只是不知該怎麼做,這漫長的一生他頭一次不知該如何拿定主意,不知該信哪些,不該信那些。燈火初上時分,吳吉推門進去,輕聲提醒,“陛下,入夜了。”蘇秉正抬起頭,便見如豆燈光,窗內空寂無人,只院中草木兀自繁盛。蓬萊殿終究是空曠久了,便清冷的荒敗得厲害。白日裡還不顯,夜間便冷寂得令人傷懷了。四下裡悄寂無聲,他越覺得難熬,便說:“擺駕——”隨即他便茫然了,阿客不在了,還有哪裡是他的去處啊。他久久說不出話來,巨大的空茫和失措籠罩著他。就像無數次噩夢中所見那般,他彷彿又回到孩童時候,推開一扇扇雕花木門焦急的尋找。可他怎麼找也尋不見阿客,終於孤身一人站在空茫茫的宮殿裡,放聲大哭。在夢裡他還可以變回一個能哭的孩子。可現實裡他該怎麼辦?他魘怔的模樣令吳吉不安。吳吉便試探著接他的話,“拾翠殿蕭昭容差人來請,陛下可去?”又道,“說是今日去太液池上採了藕帶,請陛下去嚐鮮。”蘇秉正驟然便被帶回了現實。他記得太液池上湖心島裡,盧佳音被軟禁在那兒。他沉默了許久,方道:“……回乾德殿吧。”三郎也將滿週歲了,這孩子一天一個樣,如今已開始曉事。見蘇秉正進去,也不用人抱,便一路小跑去迎。他跑得尚不很穩,越跑越歪斜,待抱住了蘇秉正的腿,終於一屁股坐倒。卻不哭,反而抬頭望著蘇秉正,呵呵呵的笑起來。乳孃們一路追過來,不敢冒犯了天威。見父子倆撞到一塊兒去了,便各退一步,在後頭瞧著。蘇秉正俯身將三郎抱起來,託在懷裡,道:“你們下去吧。”三郎尚未斷奶,卻已能吃些流食。乳孃們調了蛋羹喂他,才喂到一半。因他調皮,沾了嘴角。蘇秉正用手指給他揩去。他指上有繭,擦疼了三郎。三郎便淚汪汪的嘟了嘴唇瞪他。蘇秉正道:“再瞪我你阿孃也不會來給你做主。”三郎竟真就不瞪他了,錯手錯腳的攀到他懷裡,稚聲稚氣的叫著“阿……阿孃……”便抬手指窗外,道,“找”。他話尚說得不很溜,卻已能聽懂。常琢磨半晌不知該怎麼說,連比帶劃,肢體語言便十分豐富。蘇秉正見他童稚模樣,心裡便十分難受,將他按到懷裡,道:“出去也找不見,你阿孃將我們丟掉,再不回來了。”三郎便乖巧的伏在他肩上,含著拇指不說話了。這麼小的孩子尚不知難過是什麼,卻已經懂得失望了。可蘇秉正抱著三郎,想起那日三郎仰頭望著盧佳音,忽然便對著她叫了一聲“娘”。那一聲之後無數的細節再一度追入腦海,她的一顰一笑都清晰如昨,分明就是阿客的模樣。蘇秉正只覺逃無可逃。他只能一遍遍的在心裡默唸:阿客已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可他剋制不住心裡的聲音——那就是阿客,他該立刻去把她找回來。他怎麼能將她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