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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蘇秉正——可這恨意也頭一次讓她這麼疲憊。她甚至懷疑自己恨這個男人做什麼,他的心裡從來都沒有她。甚至連他們的兒子,他也許都從來沒認真當作“他們”的兒子。他的心裡就只有那個該死的老女人和她留下來的野種罷了。天知道,當她得知盧德音與蘇秉良有私情時,她有多麼的震驚。可震驚的背後,是更強烈的幸災樂禍,她簡直想仰天長笑,指著蘇秉正的鼻子罵,你活該。但其實那個時候她就該絕望了。你看蘇秉正寧肯愛個這麼對他的女人,也不肯愛她。她只是不甘心罷了。她忍不住就想去揭他的傷疤,教訓他身旁的女人,令他們比她還難過。可她忘了,蘇秉正反手便能將她給的痛楚十倍砸回來,他對她從來都不手軟的。她總算還不糊塗。知道蘇秉正不動手處置盧毅,顯然是發現了什麼疑點,還不到她能放任自己消沉的時候。蘇秉正要噁心周明豔,向來是不厭做全套的。這一日下了朝,他便擺駕景明宮,令王夕月陪伴賞春。已過了上巳節,春水生綠,百花初綻。王夕月本就是香草美人的定位,她院子自然收拾得尤其宜景宜情,入目葳蕤,風裡都沁著香。她便在庭院裡設了筵席,親自撫琴為蘇秉正助興。蘇秉正無可無不可。他與後宮諸人素來都沒太多話說,在院子裡聽聽曲子喝喝酒反而更能打發時間。只是春風燻人欲睡,他喝著酒,神思便漸漸的就飄遠。那琴聲穿花渡水,漸漸就化作紛紛揚揚的梅花雪。他就記起那年阿客在燈下信手撥絃,病骨支離,卻又淡泊平靜。花架上新折的梅花寂靜飄落在她髮間、指上。他抬手欲為她拂去,眼前忽而就起了濛濛水霧,沉碧亭如雲間孤島,梅花落的曲子在雲霧間飄散,阿客遠遠的抬眸望他,又似嘆息般垂下頭去。他腦中便一陣清明。杯中酒灑,他恍若未覺。王夕月瞧見他身上不對,忙停了絃音,道:“臣妾換個曲子?”蘇秉正這才回神,道:“不必……這曲子,是梅花落吧。”王夕月忙道:“是,素日裡聽的都是笛曲。臣妾偶爾得到前人改編的琴曲,便拿來練習……還有些手生,彈不出那氣韻來,讓陛下見笑了。”蘇秉正道:“朕聽皇后彈奏過,一樣的曲調,可聽起來卻又彷彿不一樣。”王夕月笑道:“陛下說的不錯。琴者,情也。詩人以詩言志,歌者以歌詠懷,奏琴之人自然以琴抒情。琴譜是曲骨,情志才是曲魂。譬如一個人,縱然面相、身段近似,可若心志、修養、情感不同,人依舊能覺出區別來。同一首曲子讓不同的人來彈,因心志、情懷、氣韻不同,彈出來也是不一樣的。所謂‘知音’,歸根到底還是‘知心’。”蘇秉正道:“可若不同的人彈,那感覺卻一樣呢?”王夕月心裡便一酸,卻還是笑著道:“這世上有模樣像的人,也未必沒有氣韻像的人。”蘇秉正兀自出了一會兒神,並沒有接著她的話說下去,轉而道:“讓我看看這譜子。”王夕月吩咐下去,片刻後流雪便抱了個盒子過來。王夕月笑道:“讓你拿個譜子,你連盒子都抱來了。”一面將盒子開啟。那盒子盛著一沓芙蓉花箋,細密的文理,雜著些細碎的芙蓉花瓣。蘇秉正記得,這花箋是盧佳音所做。“久不拿出來曬,這紙也有些生潮了。”王夕月將曲譜取出來,呈給蘇秉正,又將裡面的花箋散開來。瑣碎的解釋著,“連帶曲譜一道,都是去歲長樂公主百日時,盧婕妤還的禮。”蘇秉正依舊不做聲——他看不懂曲譜上的字,便有些索然。餘光瞟見王夕月自盒子裡取出另一張來,那筆跡如亂石鋪路,崎嶇裡又有一種別緻的工整,便隨手接過來,道:“這筆字卻十分雅趣。”說話間,目光已掃到落款,卻是“盧氏佳音敬上。”他心裡便猛的一震——他見過盧佳音的字,她刻意模仿阿客的筆跡,幾可亂真。可手書上這筆字風格特出,那一轉一折的習慣,分明不是一朝一夕養成,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克服的。可過了一會兒他又想,這曲譜的筆跡工工整整,與手書截然不同。也許盧佳音就是善於模仿。卻又聽王夕月道:“臣妾也愛她的書法。只是她因這筆字受了姊妹們不少嘲笑,便不愛外現。素日與人書信往來,都令下人抄錄——這一封手書,還是臣妾特地求來的。因少見,才特地收藏起來——想不到陛下也喜歡。”蘇秉正掩蓋好了情緒,將那花箋收在袖子裡,道:“朕不留膳了,你歇著吧。”正文 53蒹葭(一)蘇秉正只覺得心慌,卻尋不出緣由來。他趨步走在太液池邊,那垂柳擾人,他煩亂的隨手揮開。身後侍從們不知他要往何處去,卻又不敢問,紛紛屏氣追趕著。一直到太液池邊棧橋自山石後顯露出來,蘇秉正才倏然停住了腳步——沒來由的,他便記起來那年仲秋,他在棧橋上醒酒。涼風自水上過,他探身出去的時候,望見池邊阿客焦急的面容。他少見她那麼驚慌的模樣,連喊他“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