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味道有多難吃就自不待言了。牛德草雙手捧著這樣的饃,眼裡噙滿著淚花,自言自語說:“我……這綠豆能熬得下去,我牛德草也一定要熬下去。堅持,堅持就是勝利。”其實凡事堅持不一定就能勝利,但是不堅持絕對就會失敗。
牛德草回到學校之後,把自己在上學來時的路上所看到的那綠豆的情景,結合自己的感受寫了一篇散文《綠豆吟》,花了八分錢的郵票,透過郵局寄給了《陝西日報》社。讓人驚喜的是《陝西日報》不久竟在它們的副刊“寶塔山”上給刊登了。別看《綠豆吟》這篇小小的文章,刊登在《陝西日報》上也只不過像豆腐塊兒一樣大小,讓人不起眼,可是它的刊登對牛德草的鼓舞可不小,它讓牛德草奇蹟般地看到了自己的才華與生長點,堅定了他要以唸書、學習寫作走自己人生道路的信念。同時,這篇文章的刊登也讓廟東村的人驚歎不已,他們交口稱讚牛德草是個人才,甚至都會覺著廟東村有個牛德草是他們的驕傲。可是牛德草的母親劉碧霞對此事卻置若罔聞,大不以為然,看不出來有任何喜悅,每逢有人在她跟前用這事來誇讚她家牛德草時,她並不像已往那樣容易激動,總是淡然一笑置之,無所謂地說:“農村娃娃嘛,你說,寫那些爛文章能頂啥用?能當飯吃還是能抵衣穿?這年頭兒,說不定給他帶不來好處,還會給他惹來麻煩的呢—你不看那些右派分子,哪一個不是念書多,文章寫得好的人?莊稼戶人娃娃嘛,念兩天書,識上幾個字,能看得住門戶就行了;誰還指望他當官呀麼為宦呀?你放心:他成不了龍,也變不了虎。”
現在,在劉碧霞的眼裡,當務之急是如何能讓他們一家三口人填飽肚子—這才是實實在在的迫在眉睫之事。民國三十一年,河南發黃水的事把她看怕了,那沒吃的,真是人吃人的年饉。那年的一幕幕慘景,她至今記憶猶新,那些嚇死人的場面時不時還在她的腦子裡晃來晃去,攪得她在這糧食困難時期總是憂心忡忡。她看見村裡有的人在家裡日子實在熬不下去了,就偷著出去到外地討飯,結果沒過三兩天就被當地的收容站給抓住送了回來,心裡想,新社會全國一盤棋,到處都是統一的,你能往哪兒跑呢,你又能跑到哪兒去呢,你就是跑到天盡頭,結果還不是共產黨領導的?還不得被抓住遣送回來?到頭來還不只是白忙活一場?再說了,離家三步遠,另是一層天,好出門不如瞎在家,在自己家裡怎麼都好湊合,一旦跑出家門那可就不一樣了—人啊,千萬別往出跑。但她也不就是在家裡聽其自然,硬撐著捱餓,她無時無刻不在想方設法使她一家擺脫饑荒,熬過眼前這個困難時期。她偷空兒一個人悄悄地跑到離廟東村有幾十里路遠的渭河灘,摘那裡長著的野綠豆,捋那裡的稗子,弄回來把它焙熟、搗碎,攪在從集體食堂打回來的飯食裡,湊合著一家人充飢。這時人民公社的集體食堂再也不像初開始那樣大方了—吃飯不定量,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盡飽供應—而是按人定量供給:十八歲以上的成年人一月十五斤口糧,未成年人折半。到後來食堂裡連饃也都不再蒸了,一天到頭就是開兩頓飯,怎奈食堂裡做的那飯稀糊糊的,用筷子連夾都夾不起來,根本就不頂飢。就這樣食堂管理員還是每頓根據各家人口的多少,用瓢量著給打飯。人們也還常不常為打飯時管理員手中所掌的瓢,舀得滿與不滿,端得平與不平而和管理員發生爭執。為了杜絕社員在吃飯這件事上投機倒把做手腳,上邊派下來的工作組每天一到吃飯的時候,就在巷道里來回轉著巡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每一家人的屋頂,窺視誰家的灶房煙囪在冒煙。因為冒煙就說明他家在開小灶,就會被認為是想復辟變天,走資本主義道路,就得被當作封、資、修的典型,揪到社員群眾大會上挨批判。
在這樣的情況下,要說還是劉碧霞精明。她遭過年饉,有經驗教訓,歷來把糧食就看得至關重要。早在前幾年村裡實行糧食統購統銷時,她就預感到糧食以後要緊缺,所以當牛保民響應黨和政府的號召,把家裡的所有糧食都拿出來要賣給國家時,她就揹著牛保民偷偷給自家留了幾石小麥。後來人們的吃糧就越來越緊張了,這時候,家裡沒糧的人,自然餓得著慌,然而劉碧霞手裡有點糧,同樣也是心裡熬煎得不行。糧食藏在家裡不敢明吃不說,時刻還害怕一旦被生產隊幹部或者工作組的人發現了而給她連窩掏—招災惹禍。她實在沒轍了,就只好乘夜深人靜的時候,在自己居住的那間廈房裡的炕沿前挖了一個深坑,把家裡那兩口大水缸埋在裡邊來藏糧食。為了防止水缸返潮,她在水缸的底部和周圍都鋪上了兩層厚厚的牛皮紙,然後才把糧食倒在裡面,缸口蓋上塊厚厚的木板後,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