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上墊土,用青磚把地表面鋪得和周圍其它地面一模一樣。她把糧食就這樣給藏起來了,不知底細的人是絕對發現不了的。
不過,就這樣,她還是很不放心,隔一些日子就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把這塊地刨開,看看裡面所藏的糧食,有沒有黴爛變質,同時取出來一點兒,用杵臼搗成碎末,摻在從集體食堂打來的飯裡,放在鍋裡悄悄燜上一小會兒—當然這樣做是絕對不能讓煙囪冒煙的—以供家人苦度荒年。故而她家的飯相對就要比別人家的飯耐得住飢一些,營養也多少要高上那麼一丁點兒。在這段日子裡,好多家的人都因營養嚴重缺乏而得了一種浮腫病,然而她和丈夫保民、兒子德草雖然也都餓得面黃肌瘦,明顯營養不良,但好歹卻都安然無恙,沒得什麼病症。村裡人不知內情,單是從表面上看著牛保民一家日子過得安安寧寧的,不像他們家這個人身上軟得撐不住了,那個人又餓得起不來了,於是都誇劉碧霞過日子摳得細,會理家。劉碧霞內心裡雖然也為自家由於自己的謀劃而在這糧食困難時期勉強能熬得住有一絲欣慰,但也有許多她說不出的難處和擔憂—眼看著自家所藏的那一丁點兒糧食一天天吃,一天天少,而自己卻沒有絲毫讓其增加的門路,誰知道這樣的日子熬到哪一天會是個盡頭?糧食總會有吃完的那一天的,一旦要是吃完了那可該怎麼辦?再說這糧食放在甕裡,埋在地下也不十分保險,不可避免地在返潮,返潮得久了自然就有變質黴爛的可能。
又是一個更深夜靜的時候,劉碧霞放心不下自己所藏的那糧食,就又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把臥室炕沿前邊鋪地的那青磚一塊一快地撬了下來,悄悄地刨開下面的地—她輕手輕腳地幹著這一切,儘量不讓其發出一點兒聲響。她輕輕扒拉去所刨開的墊在磚下面的那一層薄土,揭開蓋在缸口的那塊厚木板,又取掉苫在缸內糧食上面的一層層牛皮紙,一手掌著煤油燈,一手刨著缸裡那一粒粒金黃的麥子,仔仔細細地檢視著。這些麥粒這時候在她眼裡分明就是一顆顆閃著金光的珍寶,是一顆顆救命的靈丹妙藥,她對它愛惜得簡直用語言就難以形容。然而當她刨著刨著,正在一掬一掬地掬在手裡欣賞那些糧食,陶醉在一種說不出來的幸福裡的時候,伸進糧食缸裡的手忽然覺著糧食深處的溫度有點兒不對勁兒,於是猛一吃驚,用手加緊就往糧食裡面刨。這一刨,她所刨出來的麥子就不再是黃朗朗一粒一粒的了,而是一團發黴變質,粘在一起並且熱烘烘的麥粒塊子。碧霞眼看著這一塊塊因受潮而發黴的麥粒塊子,心都快要疼爛了:“自己冒著天大的危險,不顧一切留下來的這丁點兒糧食現在竟然因為沒有地方藏,而在埋在地底下的瓷缸裡,返潮給黴爛了—這可該怎麼辦呀?把它倒騰出來放在太陽坡曬曬吧?那又怎麼敢呢?那豈不是在玩‘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把戲嗎?如果那樣肯定立馬就會被人發現,把自己弄到批鬥會上去批判,那不是沒麻煩自找麻煩?眼睜睜就讓它這樣繼續黴爛下去嗎?那豈不也同樣是在用刀子一下一下捅自己的心?”她沒轍了,既心疼又作難地捧著一掬黴爛變質的麥粒所黏結成的塊子,禁不住就低聲啜泣起來,傷心的眼淚流得滿臉都是—這真是天高地迥,號呼靡及啊。
儘管她的哭聲很小很小,小得在窗外是誰也根本都聽不見的,但時間長了,最終還是把今天(星期六)從學校回來取饃,現在睡在炕上的那個寶貝兒子牛德草驚醒了。深夜裡,牛德草正在酣睡中,突然似夢非夢、似醒非醒地聽見有人似乎在不住地一個勁低低抽泣。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後來很快就又覺著很奇怪,不由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翻身給坐了起來。當他猛地看見炕沿前的地被刨得一片狼籍,更可怕的是炕沿下竟然還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埋了兩口大瓷缸,每口缸裡都放著不少的糧食,而他媽不知為什麼雙手捧著一掬麥子坐在旁邊傷心得不住哭泣的時候,就吃驚得失聲叫了起來:“媽,你這是在弄什麼?”牛德草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失聲這一叫,差點兒沒把猝不及防的劉碧霞魂兒給嚇掉。她趕忙躥上去捂住牛德草的嘴說:“好我娃哩,貴賤不敢聲張,這事如果洩露出去,你媽我就不得活了。”牛德草這時也清醒了過來,緩緩地分開了劉碧霞捂他嘴的手,壓低聲音,驚恐萬狀地問他媽:“媽,你做這不是嚴重違反國家糧食政策的事嗎?這要是萬一讓工作組發現了,那可不得了啊!”碧霞連聲說:“媽知道,媽知道。你媽咋能糊塗得連這一點都不知道?實話告訴你,你媽我比你經過的事情多得多,不這樣媽實在沒辦法呀?你想想,如果你媽不冒險這樣做,咱們一家三口能熬過眼前這一劫嗎?媽這也還不都是為了咱這個家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