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竄,到處亂說亂動,為你們的反動家庭翻案,那麼你們家庭的成分即使不夠地主、富農的標準,我們也得給你想法兒補定上!”施明理話說到這裡,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憤感情,禁不住把桌子猛地一拍,就怒髮衝冠—哦,我錯了。他頭上原本是連一根頭髮都沒有的,雖然大熱天他頭上的冠(帽子)還是不合時宜的有著的,但是他縱然再怎麼生氣,頭上沒有頭髮,那冠怎麼會被那根本就沒有的發頂了起來呢?—他站起來了。然而他把桌子的這一拍可拍得不輕,也拍得不得了,桌子上放著的那個他剛倒滿水的杯子被他一下子拍得給跳了起來,隨即翻倒了。杯子裡的水倒在了桌子上,立即到處肆意漫流,慌得坐在他左右兩側的那幾個造反派頭目惟恐茶水浸溼了放在他面前的那些重要檔案,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
對此很有不少人在暗中高興,捂著嘴偷偷地笑,暗暗心想:“不虧!挨球的人輕沒好事,狗輕一堆屎。”然而牛德草卻沒能笑得出來,他心裡正沉甸甸的在琢磨:“這一夥人你別看,他們的心狠毒著的。他話裡所說的‘夠槓兒不定’,分明是在糊弄人,但是後一句所說的‘不夠標準也得想法兒給定上’卻是千真萬確的大實話。這是他在威嚇鎮壓這些敢於與他們對抗的漏劃地富嫌疑分子子女。‘想法兒’,他們到底會想出個什麼法兒來呢?”
牛德草他們這些鬧騰著想翻案的漏劃地富嫌疑分子子女,這回被集體釋放了。在回來的路上,牛德草被革委會主任王黑熊領著,然而他揹著自己那簡單的鋪蓋捲兒,跟在王黑熊背後,始終都和王黑熊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一路上和王黑熊一句話也都沒說。牛德草只是一邊在默默地往回走,邊反覆咀嚼著造反派司令施明理剛才在釋放他們的會上所說的那句話—“不夠補定漏劃地、富的標準也得想法兒給定上”,這話說的是什麼邏輯?這樣做分明是一種滿不講理的強盜作風嘛。如果真像這樣,那麼世界上究竟還有沒有個理可講呢?
隨著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不斷深入,補“西北民主革命不徹底”的這一課也就進入了決定性階段。黃昏,剛從地裡下工回來的廟東村生產大隊的社員群眾又一次聽見掛在城頭上的那顆生鐵鈴被非常規地敲響了,有人急急忙忙來到西城門口打聽情況,這才知道大隊革委會這次敲鈴不是召集全體革命群眾來開大會,而是在叫革命的依靠力量—貧下中農來開一個十分重要的緊急會議。這樣以來,今天開會的內容有些人根據文化革命進展的趨勢就都能猜出個七厘八分來了—革委會肯定是想透過這樣的形式,發揚民主,讓貧下中農來集體決定他們所擬定的那幾戶“漏劃戶”的家庭主要成員,在解放前三年究竟有沒有主要勞動力。如果沒有主要勞動力,那麼這一家無疑就是漏劃地主;如果有主要勞動力,那麼就還得要根據這一家一年總收入中剝削量所佔的比例來決定他家是不是要補定為漏劃富農成分。所以當時人們對補定漏劃成分的標準就有一句口頭禪,那就是“富農憑算哩,地主憑看哩”。定得上定不上漏劃富,農那一套手續是相當麻煩的,要實打實地算其剝削量哩,如果剝削量算不夠,那還沒辦法能給其補定得上呢;而補定漏劃地主就比補定漏劃富農容易得多了,全只憑貧下中農的一句話,只要貧下中農們一致說你是附帶勞動,你家沒有主要勞動力,那麼你家就毫無疑問的是漏劃地主了。這時候,貧下中農的這一句話可要緊了,真可謂是“一言興邦、一言喪邦”。今兒晚上革委會所召開的貧下中農會議,要的就是貧下中農針對牛德草家說牛德草他大牛保民的這句話。這會,對牛德草家來說,可是決定他家今後命運至關重要的一個會;當然,對於廟東村生產大隊革委會來說,也是他們倍受關注的一個會—補定牛保民家為漏劃地主,這可是他們在開展補“西北民主革命不徹底”這一課的第一炮,他們是多麼的希望這一炮能夠打響,取得輝煌戰果,為今後這一“補課”工作的順利進展開啟局面,掃清道路啊。
先不說廟東村生產大隊革委會在事前是怎樣的苦心經營,精心策劃,佈置這個會議的召開,單就牛德草一家,尤其是牛德草他媽—膽小怕事的劉碧霞一聽見鈴響就先緊張得不得了,簡直就像是個熱鍋上的螞蟻,既坐立不安,又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以致不一會兒就不由得手腳僵硬,四肢痙攣,牙關緊咬,口吐白沫,躺在她家的當院裡不省人事了。你看她這人真是說不成,越到緊張的關頭,非但給你一點兒忙都幫不了,反而還越能給你添亂。你說,叫人該怎麼說她呢?這下可急壞了牛德草的媳婦臘梅,忙不迭地一個聲在喊牛德草:“德草,德草,你快來呀!你看咱媽老病又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