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小一點兒娃,再能有個啥罪過?你想,肯定是漏劃地主小崽子唄,心裡不服,一天鬧騰著想翻案,造反派能給他好果子吃?”其中有知情的人小聲告訴說。
牛德草一個勁兒地念著,念著,直念得唇乾舌燥,也不見王黑熊再露面兒來,叫另外一個人換他一換。然而他怎知道王黑熊精明著的,他像個狗熊一樣,吃飽就會不再耍,早已找一個僻靜的地方挺屍去了。牛德草把《陝西日報》四版全都一一念完了,輕輕地說了聲“完了”,然後看了看周圍聽他念報的這些九種人的反應—大家都靜靜的,沒一個人說話,然而還沒有聽見教室外面紅衛兵吹哨子,這說明現在還不到開飯的時間。只聽有人低聲說:“時間還沒到哩,你就甭停地念唄。你剛來還不知道學習班的這規矩,人家學習班領導安排的前半天時間全是學習檔案,後半天才是結合實際,鬥私批修,反省自己的罪過。”又有人在說:“你這娃不懂啥,把握不住時間,把那報紙一下子念得那麼流利—太快了。現在剩下來的這時間,只好找內容還得念,千萬不敢停。如果一停下來,那人家來了就不得了。”牛德草一聽這話,無可奈何,就只有想方設法,繼續找內容接著念。他實在沒什麼可唸了,沒辦法,就唸起了刊載在報紙夾縫的那些廣告來:“西安市人民劇院,今晚八點演出移植革命樣板戲,秦腔《紅燈記》。演出單位:移俗社。票價:甲票每張五角。……”他想,反正只要是登在報紙上的,念它就肯定說不成有啥錯。
牛德草正念得熬煎沒有什麼內容可唸的時候,忽然看見王黑熊打著哈欠,迷迷瞪瞪,似乎還沒睡盡興地走了進來,大聲喊叫道:“停了、停了,還念個球呢!今天吹哨子的那熊不知跑到哪個日狗灣裡去了,他媽的,過點了都還不見吹哨子。解散,開飯。”大家這才得以呼啦一聲散開吃飯去了。在這裡所謂的開飯就是學習班安排人燒一大鍋開水,學員們拿出自己從家裡所帶來的饃,吃白開水泡饃—菜,那是別想有的,只要有鹽就很不錯了。
牛德草就是這樣在孟至塬公社所舉辦的九種人學習班裡整整學習了一個多月,每天的活動程式基本上都一樣:上午事無鉅細地把前一天出版的《陝西日報》從頭至尾通通念上一遍;下午就是自我對照檢查,鬥私批修,反省悔改罪過。在這一個多月裡,就是他剛來,到辦公室報到時,和公社的造反派總司令—那個叫施明理的說了幾句話。此後,造反派司令部就連狗大一個人再都沒有來搭理過他。他在這兒的日子要比他來之前想象的好過得多,使他反而覺得在這裡參加學習班學習除了名聲不好聽,每天吃的都是開水泡饃外,其他情況並不比外面壞多少。在這裡,大家都是有問題的人,彼此彼此,誰也不歧視誰,誰也不欺負誰,在一塊相處,互相都很客氣,關係還是相當融洽的,不像在生產隊裡,人與人之間還有那麼多的等級區別,造反派們還在三天兩頭不停地騷擾,更能差強人意的是在這兒一天還有半天時間的念報,這不管怎麼說也不失是一種學習形式喲。只是自己從家裡來拿的那些饃,由於時間長了,一個個都已經發黴,上面長滿了綠毛、黑毛,味道變得酸餿難以下嚥。幸好在他正沒辦法吃而又不能不吃這些饃的時候,他媳婦臘梅託人從家裡給他捎來了自己在家特意為他所新蒸的饃-----對面饃來。
然而,不管牛德草在“九種人學習班”學習的感受如何,這樣的日子,他在這裡還是沒能過得上多長時間,造反派們對他的事情就又有了新的決定。有一天下午四點鐘左右,來了一個紅衛兵給他傳話,把他又叫到“九種人學習班”的辦公室裡。他到那裡以後才發現那裡已經有不少的人,幾乎都座無虛席了,於是趕緊低頭隨便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這時候只聽紅衛兵造反派總司令施明理開口說道:“好了。現在人基本上都到齊了,咱們就開會。我首先向大家申明一點:你們這些人都是這次在補定漏劃地主、富農的工作中心懷不滿,設法替自己的反動家庭辯護、翻案的地、富嫌疑分子子女。在這裡,我今天向你們鄭重宣告:階級鬥爭的歷史事實證明,翻案不得人心!翻案沒有好下場!你們在這裡已經檢查反省了好一段時間,也都應該對自己問題有所認識了。我們現在本著‘打擊面要小、教育面要寬’的工作原則,決定把你們這些人交回到你們所屬的生產大隊,在具體的‘三大革命’鬥爭實踐中,繼續改造你們頭腦中的非無產階級思想。我希望你們遲早心裡都牢牢記著,如果你們規規矩矩,不再為自己的反動家庭翻案,那麼我們對你家庭的成分,可以夠槓兒都不補定;反之,你們要是還不吸取教訓,膽敢仍然像前一段時間一樣,在生產隊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