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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荷馬州和密蘇里州,直到南邊的墨西哥州,然後折回北上到芝加哥和底特律,之後再次往南,最後來到密西西比州。這是一條長達十五年的人生路途:它穿過了石油城的那些未開發的木板店鋪的街道,在這裡他成天穿著嗶嘰布服裝、覆滿井底油泥的輕便皮鞋,吃粗劣的罐頭食品,一餐飯要花十美元又十五美分,他以厚厚的一摞鈔票付賬,鈔票上同樣濺上了油泥,這泥同寶貴的原油一樣來自深不可測的井底。這條路還穿過金黃的麥田,他曾在烈日炎炎的田地裡勞動,曾睡在九月清冷的星光月影下的草垛裡。他先後當過勞工、礦工、勘探工、賽馬票兜售員;還加入過部隊,服了四個月的役,開小差逃跑之後沒被抓住。更多的時候,無論是起初或後來,這條路總是穿過城市,不同城市的相同或近似的街區,記不住它們的名字,半夜三更溜去黑暗的可疑的棲身場所同女人睡覺,有錢給她們錢,沒錢也照樣去睡,睡後便聲稱自己是黑人。就這樣,他居然混了一段時間,那是他在南方的時候。這既簡單又方便。通常他最多不過挨女人或鴇母的一頓臭罵,雖然也有被別的嫖客打得不省人事,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街頭或關在監牢裡的時候。

那是他還在南方的時候。一天晚上,那做法不靈了。他從床上起身,告訴那女人他是黑人。“是嗎?”她說,“我當你是個義大利移民什麼的。”她看著他,並未表示特別的興趣。然後她顯然從他臉上觀察到什麼,說道:“那又咋樣?你看上去不像。輪到你之前你該看見被我趕出去的那個黑鬼了吧。”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這時完全不動了:“喂,你認為這地方是啥場所?是裡茨飯店16?”之後,她不再講話,呆呆地看著他的面孔,開始從他面前往後退;她一面凝視著他,一面臉上漸次失色,就要張口喊叫。接著,她真的叫喊起來。來了兩個警察才把他制服。起初,人們以為那女人昏死過去了。

這事發生後他病了。直到這時他才明白,確有白種女人願意找黑面板的男人。他病了整整兩年。有時他會記起曾經欺騙或者挑逗白種女人罵他是黑人,為了同她們打架,狠狠地揍她們或者自己被痛打一頓。現在他卻揍那些稱他為白人的黑人,這時他到了北方,先在芝加哥,後來又去底特律。他同黑人生活在一起,迴避白人。他同黑人一起吃飯睡覺,卻談不到一塊兒,說不好就鬥毆。這時他同一個酷似烏檀木雕制的女人像夫妻般地生活在一起。晚上他躺在床上,睡在她身邊,睡不著便開始用力做深呼吸。他故意這樣做,感覺到甚至密切地注視著自己白色的胸脯在胸腔內逐漸逐漸地往下陷,竭力往體內吸進黑人的氣味,吸進幽深莫測的黑人的思想和氣質;然後又從體內著意撥出白人的血、白人的思想和白人的氣質。整個呼吸過程中,他的鼻孔繃得緊緊的,脹得發白,竭力使自己的氣味變成鼻孔正嗅著的氣味,全部身心一齊扭曲用勁,帶著肉體的反抗和心靈的抵禦。

他認為他竭力逃避的是孤獨而不是自我。然而這條街直往前延伸,無聲無息地伸去,在他眼裡一個地方與另一個地方一模一樣,沒有一處能夠使他得到安寧。而且他在這條街上所經歷的各個階段和所處的種種心境總是一片空虛:他也許看見了自己充當過的無數角色,孤苦伶仃的處境,命中註定的走南闖北,在屢遭失敗的絕望中鼓起勇氣,在勇氣一再受到挫折後重又陷入絕望。就這樣,他走過了三十三年的人生旅程。

一天晚上,這條街輾轉到了密西西比州的一條鄉村大道。他被人從一列南行貨車上趕了下來,來到附近有個城鎮的地方。他不知道這個鎮的名字,也不在乎它叫什麼名,甚至沒有與這個鎮打照面。他繞過它,沿著樹林前進,來到一條大道,望了望路的兩頭。這不是一條礫石路,但看上去往來行走的人不少。他看見有幾間黑人住的小木屋散落在道路兩旁;接著在半英里遠的地方,他看見一幢大住宅。這所住宅隱蔽在一叢樹林中間,顯然一度是惹人注目的地方。可是現在,樹木需要修剪,房屋已經多年沒有油漆過。但他看得出來,這幢屋有人居住,而他已經二十四個小時沒吃過東西了。他想:“到那兒也許能吃上。”

可是他並沒有立即走近它,雖然已漸漸臨近日暮時分。相反,他折身朝相反的方向走,穿著汙穢的白襯衣,嗶嘰褲子,濺滿泥土、吱嘎作響的城市式樣的鞋子,一頂布帽傲慢地戴在頭上,鬍鬚已經三天沒颳了。儘管如此,他看起來不像個流浪漢,至少這時他遇上的黑人小孩不這麼看,這小孩晃動著一個錫鐵桶迎面走來。他叫住小孩,問道:“誰住在後面的那幢大屋子裡?”

“那地方伯頓小姐住。”

“伯頓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