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辭去教職,可出於某種原因他不願離開傑弗生鎮。大家想勸他離開,為了這個鎮,為了教會,也是為他自己好。你知道吧,這事給教會帶來了壞影響。讓外地人來這兒聽說這種事,而他又不肯離開,那對教會的影響可夠糟的。可他就是不走。自那以後,他一直住在那兒,獨自一人,從前那兒是大街呢。現在起碼不再是主要街道了。變化不小吧。可是,他沒再給人添麻煩;我想,人們也差不多把他給忘了。他自己操持家務。二十五年來我想誰也沒進過他的屋子。我們不明白他幹嗎呆在這兒不走,但無論哪天黃昏或傍晚你打那兒經過,都會看見他坐在窗邊,呆坐在那兒。別的時間人們簡直看不見他的影子,除了偶爾見他在花園裡勞動。”
所以他親手製作和書寫的那塊招牌,對於他所具有的意義還不如它在城裡引起的反響大。他已經不再覺得那是一塊招牌,一條廣告。要不是黃昏來臨他到窗邊就坐時看見的話,他簡直完全把它忘了。即使在這種時候,在他眼裡,那也不過是一塊熟悉的矮小的長方形牌子而已,低低地插在街道盡頭的狹窄草坪上,沒有別的任何意義;也許它也跟那些低矮的楓樹和灌木叢一樣,既未得到他的照顧也未受到妨礙,在這可悲而又逃離不開的大地上自生自長。現在他甚至不去看它一眼,如同他根本沒看見下面長著的那些樹叢一樣,儘管他得從樹叢間注視街道,等待夜幕降臨,那入夜的一瞬間。他身後的屋子和書房漸漸暗淡了,他靜候著那一瞬,所有的光線從空中消失,夜幕降臨,只剩下在白天貯藏能量的樹葉和草葉,不情願地發出的一絲微光映著大地。馬上就到他想著,馬上,到啦他默想著,全然沒有作聲:“生活中仍然還有值得驕傲和引以為榮的東西。”
七年前拜倫·邦奇剛到傑弗生鎮的時候,他看見招牌上那些字蓋爾·海託華神學博士講授藝術課程製作聖誕卡片沖洗底片心想:“D。D。。D。D。是啥意思?”於是他問別人,人家告訴他那是指“被神詛咒倒黴的人”6,蓋爾·海託華在傑弗生鎮反正已經倒黴透頂。人家還告訴他,海託華從神學院畢業出來後拒絕接受任何別的職位,直接來到了傑弗生鎮;為了能派到傑弗生鎮,他想方設法走盡了內線關係。他和他的年輕妻子是乘火車來的,一下火車就激動不已,又滔滔不絕地告訴教會的中堅人士,那些老頭兒老太太,說他自從決定要做個牧師起,就一心想來傑弗生鎮;還有些興高采烈地談到他寫的那些聯絡書信,談到他曾有過的擔心,以及為了能派到這兒他所利用過的種種影響。在鎮上人聽來,他興奮得像個馬販子,由於做成了一筆有利的交易而得意揚揚。也許在長老們聽來,的確就是這麼回事。他們帶著冷漠、驚訝和懷疑的神情聽他嘮叨;彷彿他所向往的是來這個小鎮安家,而不是為這兒的教會和會眾服務;彷彿他不關心別人,活著的人,也不關心他們是不是樂意接受他。由於他年輕,年長的男女會眾便跟他談起教會的種種嚴肅事情,教會的責任和他自己的職責,想壓壓他那股興奮勁兒。人們告訴拜倫,半年之後這位年輕牧師仍然興奮不已,還在談論南北戰爭和他的祖父——一個騎兵,在戰爭期間被殺害,以及格蘭特將軍的軍需物資在傑弗生鎮被燒燬的事情7,直到他的老生常談叫人聽來毫無意義。人們告訴拜倫,他在佈道壇上也是這副腔調,也是這麼放肆,彷彿把宗教當作了一場夢。倒不是一場噩夢,而是一種比念《聖經》裡的字句還要快的東西,像一股甚至不必觸及現世的旋風。自然,年長的男女會眾也不喜歡他這一套。
看來,他似乎把宗教、賓士的騎兵和在賓士的馬上喪身的祖父混在一起,糾纏不清,甚至在佈道壇上也不能區別開來。而且也許在他家裡,在他的個人生活裡,這些事也攪成一團。拜倫想,也許他在家裡根本不打算把這些事情區分開,以為對待屬於男人的女人就該那樣,因此女人必須堅強;她們不必為跟男人在一起做的事,為了男人或因為男人的緣故而做的事受到責備;因為上帝知道:給男人當妻子是樁十分難辦的事情。人們告訴拜倫,牧師的妻子個兒瘦小,神情文靜,初來時鎮上的人認為她只是沒什麼話題可說。但全鎮的人都覺得,如果海託華是個更可依賴的男人,具有牧師氣質的那種人,而不是活了三十歲卻似乎只生活過一天——這一天他的祖父落馬身亡——她也會平安無事的。然而他不是那種人,鄰居常在下午或深夜聽見她在牧師住宅裡啼哭,他們明白她丈夫對此毫無辦法,因為他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有時候,她甚至不上教堂,她丈夫在佈道的教堂,哪怕是在星期日;人們望著在聖壇上的他,不知道他心裡是不是明白她不在場,是不是壓根兒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