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說別人的壞話,”拜倫說,“恐怕我不應當說這麼多。說真的,看來一個人一旦不幹活了,十有八九會去做壞事的。”
“您聽說了些什麼?”她問。她坐著沒動,語調仍然平靜,但拜倫已經愛上她了,雖然他自己還未意識到。他沒注視她,但能感到她嚴肅專注的目光射在他的臉上和嘴上。
“有人說他倆在販賣威士忌。把酒藏在房子起火的那個地方。有人聽說,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布朗在鬧市區喝醉了,差點兒說出他不該說的話——關於他和克里斯默斯一天晚上在孟菲斯5乾的事,或者是在快到孟菲斯的一條黑乎乎的路上,帶著一支槍,也許是兩支。幸好,克里斯默斯來得及時,止住了布朗的嘴,把他領開了。總之,那是克里斯默斯不想張揚的事,布朗要不是喝醉了,也不至於那麼糊塗,也不會說的。這是我聽人講的。我本人並不在場。”他抬起頭來可又不等與她的目光相遇便低下了。他似乎預感到出了一件不可改變、不可挽回的事;他本來相信,星期六下午獨自在廠裡幹活不會有傷害別人的機會找到自己頭上來的。
“他像啥模樣?”她問。
“克里斯默斯?呃——”
“我說的不是克里斯默斯。”
“哦,布朗。唔,高個兒,年紀挺輕,黑黑的面板;女人說他模樣好,我聽見不少女人這樣說。很會說笑,嬉鬧,拿別人逗樂開玩笑。可是,我——”他停止說話。他不敢抬頭瞧她,但感到她清醒堅定的目光正注視在自己的臉上。
“喬·布朗,”她說,“他嘴邊這兒是不是有一小塊白傷疤?”
他不敢抬頭望她。來不及挽救了,他坐在木板堆上,恨不得早把舌頭咬成了兩段。
三
他從書房的視窗可以望見街道,街道離得並不遠,因為草坪沒有多寬,只是塊小草坪,上面長著幾棵不高的楓樹。黃褐色的平房也很小,沒有油漆過,很不起眼;茂盛的百日紅、紫丁香和木槿幾乎遮掩了房舍,只剩書房窗外一道缺口,他正是從這兒望見街道的。房屋深深地隱蔽著,街角處的路燈也難以照到它。
他從視窗望去,還可以看見他稱為紀念碑的招牌。招牌不高,立在院子的角落,面對街道。這塊招牌有三英尺寬十八英寸高——規則的長方形,正面向著過往行人,背面則對著他。但他用不著讀它,因為那是他親手用鋸子斧頭做成的,做得很有板有眼;上面的字也是由他親手寫的,不厭其煩地下過工夫,寫得工工整整;那是他意識到自己必須開始為油鹽柴米、吃穿用度掙錢的時候做的。他離開神學院時擁有一小筆父親遺留下來的收入,但他從教會得到職位後,每季度一收到支票就把它捐贈給孟菲斯的一家少女感化院。後來他丟掉了教職,失去了對上帝和教會的信仰,他相信自己有生以來所經歷過的最痛苦的事——比喪失教職和由此蒙受的恥辱更為痛心——是寫信告訴她們:從那以後他只能捐贈以往寄去數目的一半。
這樣,他繼續把一半收入捐給那些悔過的少女,而實際上整筆收入也不過夠他維持生活而已。“幸運的是,我還能做些事,”當時他說。處於這種情況他才親手製作和書寫了那塊招牌,匠心獨具地把碎玻璃嵌進油漆筆畫,因此晚上當街燈照在招牌上時,那些字跡熠熠生輝,恍若聖誕之夜的景象:
蓋爾·海託華牧師神學博士
講授藝術課程
手工製作聖誕卡片和週年紀念卡
沖洗底片
但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沒有招收到學藝術的學生,沒有印製多少聖誕卡片,也沒沖洗幾張底片,招牌的字跡卻隨著日曬雨淋褪了色,油漆斑駁剝落,碎玻璃也掉了。當然,現在字跡還能辨認,不過鎮上的人同海託華一樣,用不著去辨認它們。偶爾會有一個黑人女僕帶著照管的白人孩子溜達到這兒,以她那懶散、目不識丁的女人的勁頭,傻乎乎地大聲拼讀字母;或者會有陌生人偶然撞進這條僻靜無人的陋巷,停下來瀏覽這塊招牌,然後望望那矮小的深掩不露的黃褐色住房,又繼續往前走;有時陌生人會同鎮上的熟人談起這塊招牌。“哦,是的,”他的朋友會說,“海託華,他獨自一個人住在那兒。他以長老教會牧師的身份來到這兒,但妻子給他造成很壞的影響。她隔一陣子就悄悄溜到孟菲斯去尋歡作樂。那大約是在二十五年前,就是說,他剛來這兒的時候。有些人斷定他知道這事,斷定是他自己無能或者不願意滿足他妻子;他知道妻子的行為。後來一個星期六晚上,她在孟菲斯的某個住宅還是某個地方被人殺害了。這件事上了各種各樣的報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