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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是別的東西,也被叫作別的名目,不叫作樹木;人也一樣,不稱作鄉親們,而被叫作別的名字。而拜倫·邦奇不一定還是拜倫·邦奇,也許不再有拜倫·邦奇了。拜倫·邦奇和他的騾子摔下去會粉身碎骨,如同海託華牧師講的那樣,會像往下滾的石頭,愈往下速度愈快,快得著火爆炸,末了連一星半點渣兒都濺不到地面。”

可是到了山頂後他開始看見山邊呈現出熟悉的景象:樹木仍是樹木,前面還有望不盡走不完的路,他這血肉之軀,還將永遠永遠走下去,走在不可改變的大地上,走在逃避不了的兩條地平線之間。這一切慢慢呈現在眼前,既不怪誕也不可畏。就是這樣。他算什麼,在它們面前他渺小得等於零。“它們不知道我,也不把我當回事,”他想,“它們彷彿在說好吧,你說你受了苦。就算是吧。可是首先,我們聽到的全是你自己說的沒有證據的話。其次,你只是說你是拜倫·邦奇。第三,你只是今天,現在,這一分鐘,把自己叫作拜倫·邦奇的人……唉,”他想,“如果這便是一切,我何必掉回頭去看,不看心裡更坦然。”他帶住騾馬,在馬鞍上轉動了一下。

他沒意識到已經走了這麼遠,山嶺會如此高。七十年前新開墾出來的一片廣闊地面呈現在他眼前,看上去像個淺碗,就隔在他與對面的山嶺之間,而傑弗生鎮恰好坐落在對面山上。可是如今,這片平地已被零散的黑人小木屋、一塊塊菜園和死寂的荒地分割得七零八落,水土流失之後顯得坑坑窪窪,雜亂地長著橡樹、檫樹、柿樹和帶刺的灌木叢。然而在它的正中央地帶聳立著一圈橡樹,儘管圈內當初修建的樓房沒有了,橡樹還同樓房在時一樣聳立著。他從站立的地方,幾乎看不清火燒的痕跡,要不是那些橡樹、馬廄的廢墟和那邊的小木屋,他甚至辨別不出樓房往日所佔據的地面。他正朝那個小木屋眺望。小木屋靜靜地坐落在夕陽餘暉裡,像個小玩具,坐在臺階上的押送人也同玩具相仿。拜倫正眺望著,忽然看見一個人像玩魔術似的從屋後蹦出來,一出小木屋就擺出跑的姿勢,拔腿就跑,而坐在屋前臺階上的人仍毫無疑心,呆坐著沒有任何動靜。拜倫側身坐在馬鞍上,好一會兒沒有動彈,只看著那小小的人影越過屋後光禿禿的山坡朝樹林跑去。

這時,像有一股寒冷強勁的風穿過他,既猛烈又平靜,像吹走糠殼、枯枝敗葉一樣也颳走了所有的意願、絕望、灰心以及悲慘的一廂情願的憧憬。在這股風的吹刮下,他彷彿又回到過去,空虛的往日,毫無牽掛,像兩個星期之前還沒有見到她的情形。他這時的心願不僅是心願而已,而且是沉著鎮定的信念。在他意識到這個之前,大腦已經指揮他的手撥轉騾馬,離開大路,沿著與逃跑者鑽進樹林的路線相平行的山嶺賓士。他還來不及向自己道出那人的名字,還沒有揣測那人要往何處去以及逃跑的原因。他腦海裡壓根兒沒想到布朗又會逃跑,雖然他早就預言過。要是他真想一想,也許相信布朗正以他自己的方式從事完全合法的事,一定與他和莉娜的離開有關。可是他全然沒有想到這個,一點兒沒想到莉娜,像是她完全不曾在他腦際出現過,他從未見過她或者聽說過她的名字。他在想:“我為他照顧他的女人,為他接生了他的孩子。現在還有一樁事我可以為他效勞。我不能主持他們的婚禮,因為我不是牧師。我也許抓不到他,因為他先開跑。也許我不能用鞭子抽打他,因為他個兒比我高大。然而我可以試試。我可以竭力去辦。”

當押送人到監獄去叫他,布朗立即問要去哪兒。押送人說去訪問。布朗後退了一步,揚起那張清秀的假裝無畏的面孔注視押送人。“我不想在這地方訪問誰。我在這兒是個陌生人。”

“你到哪兒都會感到陌生的,”押送人說,“甚至在家裡。來吧。”

“我是美國公民,”布朗說,“我認為自己享有權利,就算我的吊褲帶上沒掛星章。”

“甭說啦,”押送人說,“我這會兒做的就是幫你獲得權利。”

布朗臉上一亮,掠過一道光:“他們已經——他們就要付——”

“那筆賞金?當然囉。我這就親自領你去那兒,要是該你得什麼賞金的話,你準會得到的。”

布朗冷靜思索了一下。但他還是動身了,儘管仍然懷疑地盯著押送人。“這兒辦事真怪,”他說,“把我關進監獄,那些龜孫子又想靠我弄清真相。”

“我想算計得過你的龜孫子恐怕還沒有生出來,”押送人說,“走吧,人家在等咱們呢。”

他倆從監獄出來。布朗走到陽光下眨巴著眼睛,東瞧瞧西看看,然後揚起頭,又像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