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上放著一隻木匣子,一根綠色的電線像晾衣繩一樣從窗外的山坡上垂掛下來,和木匣子連在一起。劉孟把木匣子開啟——原來是一部手搖式電話機。劉孟拎起聽筒,一邊搖,一邊“喂!喂!”地叫著,但是很久都沒人理他。
“可能沒電了。”他說著,從電話機裡取出兩節電池,扔出窗外。他到樓下小賣部買了兩節新的,裝上。
“喂!喂!是部隊嗎,我是劉孟,給我接一下李站長……”
對方聽不清,劉孟吼了半天,把聽筒擱下了。他說:
“完了,一定是電話線路壞了。”
“還有其他的電話機嗎?”
“全村就這一臺,部隊給我牽的,只能打到部隊裡。”他攤了攤兩手,說:
“只好自已燒飯吃了。我去菜場買點菜。”
“這裡有菜場。”我非常驚訝,決定跟他去看看。
菜場很小,擺在一戶漁民的家門口,沒什麼菜,但有豬肉。劉孟買了兩棵萵筍(葉子爛光了),一塊肉,還有平菇、白菜和油豆腐。
廚房在辦公室的隔壁。靠近窗戶有一張小木桌,上面擺著一臺煤氣灶。沒有自來水,要到樓下的井裡去打。劉孟隨手把淘米水倒在地板上。我叫道:
“你把水倒在房間裡!”
“會幹的。”劉孟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鍋很髒,大概燒過了沒洗。劉孟舀了水把它衝了衝,又隨手潑在地上。我發現,那塊水泥地板已被衝出一個坑了。我擔心水會漏到下邊的房間裡。
我切菜——菜刀已經生鏽了——劉孟掌勺。滿屋子都是油煙。油煙和炒菜的聲音吸引了很多村民,視窗邊站著五六個,劉孟的身邊也站了兩三個,他們一邊看劉孟炒菜,一邊告誡劉孟該放鹽或酒了。小小鍋臺被圍得嚴嚴實實,一點亮光都沒有。一個村民叫道:
“電燈怎麼還不亮,劉孟你打個電話過去催一下。”
“電話壞了。”劉孟說。
村裡的電也由山頭的部隊提供,通常是晚上七點到十點。現在還只有六點多。
一共四個菜:清蒸鰻鯗、水煮毛豆、肉片萵筍,平菇白菜油豆腐香腸湯。天已經黑盡了。劉孟點了支蠟燭。三人圍著小方桌坐下,村民們則站在四周看我們吃。
“給客人倒酒。”一個村民對劉孟說。
“他們不喝酒。”劉孟有點不好意思。
一批村民出去了,又一批進來了。這回都是小夥子,二十歲左右,頭髮抹得光光的,穿著牛仔褲,熱情地遞煙給我們。
“來電啦!”有人喊道。
劉孟到辦公室裡拿了一隻燈泡,把它按在飯桌上方的燈頭插座上。房間亮了。
劉孟說:“平時,我根本不需要電燈,因為我最遲七點鐘就要上床睡覺。電燈亮著刺眼,臨睡前我都要把它擰下來。”
擰燈泡?搞不懂。
“這裡的電燈都沒有開關。”劉孟說。我和旭光恍然大悟。
“這麼早,睡得著嗎?”我問他。對我們來說,七點鐘,真正的夜生活才開始呢。
“睡得很熟,一直睡到早上八點。晚上一點事情都沒有,除了到老人協會看別人打麻將。想找本小說,但是找不到。”
吃罷飯,劉孟把碗筷往鍋裡一撂,說:“明天再洗。”
“明天一早你不是要回家嗎?”我說。
“那就從家裡回來再洗。”劉孟說。
我們出了廚房,走進劉孟的辦公室,坐在那張舊沙發上。白熾燈懸掛在頭頂,我能看見那發散成一束束的明晃晃的冷冷的光線,它射出門外,在黑暗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寒冷的霧汽從門外飄進來,漸漸瀰漫了整個房間。
劉孟側身坐在辦公桌旁,面朝著我們。他一隻手耷拉著,另一隻手把玩著桌子上的墨水瓶。他說,他是六橫島臺門人,1993年畢業於舟山水產學校,那是一所沒什麼名氣,也沒什麼前途的中專。他說話不太流暢,中途老是停頓,沒有表情,從談話中聽不出他的悲喜。
畢業分配時,因為沒有與睡下鋪的那位同學爭,他失去了留在沈家門的機會。他被分配到東極鎮(這種地方也能叫“鎮”)政府工作。鎮長很看重他,可是不久就調到沈家門去了,新的鎮長剛上任,就把他下到了東福山——東福山就東福山吧,反正是海島,就算在東極,日子也是這樣過。在東福山,他無事可幹。有時他會想起那段逝去的學生生活:他的一位同學二年級時害了精神病,老在睡夢中喊叫“不要吸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