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轉過身問他:“如萊,你吃不了胡麻嗎?”
宗如萊點點頭:“某吃了胡麻會起疹子發熱,小時候因此病過一回,之後便再未吃過。”
“本王今日不該讓你吃胡麻粥的。”李淳一略表歉意,卻又問:“旁人都知道你不能吃胡麻嗎?”
宗如萊搖搖頭:“此事太過微小,某以為除某自己,便沒人在意了。”
但宗亭卻連這一點也注意到了。
李淳一心頭忽然一酸,宗如萊也是一樣。
被那細密貼心的周到所覆裹的內心,忽然翻露出所有的柔軟來。
她轉過身,踏著濃重夜色裡的階梯往下行,等走到樓梯口,遇到光亮,溢滿酸楚的內心卻忽然升騰起一絲不安。
宗亭素來只對在意的事投注關心,如果他連宗如萊身上這些微小的事情都一清二楚,那不太可能是這幾日就達成的事,他彷彿早就開始為家族謀後路,未雨綢繆得甚至比宗國公、女皇還遠。
表面繃著的這一層平靜水面,底下是否已經要沸騰了呢?
☆、第36章
送走李淳一,宗如萊折返回公房,進裡間主動拿了毯子給宗亭。自己則在榻旁鋪了席子,悄無聲息地躺下來扯被蓋上。
分明是冬季,外面卻有蟲鳴聲,奄奄一息。夜間朔風呼嘯著將樹枝刮到窗戶上,似乎隨時都要戳破紙面。宗如萊躺在地上背對宗亭而眠,他才剛閉上眼,便聽得榻上傳來聲音:“倘我不攔你,你要將那碗粥吃下去嗎?”
宗如萊心裡忽然咯噔一下,但仍是躺在被子裡一動不動。他低聲回道:“殿下的好意,某不知該如何拒絕。”
“窩囊。”宗亭毫不留情地訓起小叔叔來,“難道有人將□□喂到你面前,你也要一聲不吭地飲下去嗎?”
他雖然在偷換概念,卻講得不無道理。他在教少年不要逆來順受,該拒絕時得想辦法拒絕,不要只屈從權勢一聲都不敢吭。
小心謹慎長大的少年此時在被窩裡點點頭,但卻又問:“此事換成相公會如何做?”
黑暗裡一片沉寂,宗亭久不出聲,過了好半晌,才道:“她放在我面前的我自然會毫不猶豫地吃掉。但——”他話鋒一轉,聲音幽遠起來:“你不要活成我這樣。”
宗如萊若有所思,卻沒有再追問。在他眼裡,宗亭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存在,但他隱約清楚其軟肋,宗亭甚至能為這軟肋放棄對整個家族的控制權。對於世族而言,整體的利益總是高於個人,族中主事必須公正、顧全大局,必要時需要為家族犧牲自己的喜惡與利益,但顯然宗亭自認為做不到這些,這才默許了新嗣子的存在。
宗家總需要人繼續撐下去,而這人,不能再像宗如舟和宗亭這樣。
“你先回去吧。”宗亭言畢,忽扔了魚符到地上。
宗如萊應聲坐起來,迅速收拾了被褥,拿過魚符一躬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又躡手躡腳下了樓,穿過燈火通明的中書外省大公房,牽了馬飛奔在冷寂的承天門街上。
夜深深,少年單薄的肩頭也被朔風壓得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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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月餘,冬季就到了最冷的時候,對於皇城諸司官員而言,起早便順理成章成了人生最困難的事。
這天卯時未到,宗正卿踩著黑漆漆的路稀裡糊塗挪進禮部公房議事。困魔還在面前盤桓不去,卻還要起早貪黑籌備吳王婚事,宗正卿將宗亭和李淳一腹誹了萬遍,這才醒醒神,翻開了面前的陳年舊簿。
旁邊的禮部官員道:“原本吳王婚事儀程參照太女當年的婚事即可,但元都督騎得了馬,宗相公卻不行,這便很頭痛了。”
太常寺少卿抓抓頭:“這有什麼好頭痛的,既然宗相公無法騎馬,乖乖坐車就是了。就同娶婦一般,也沒什麼不可吧?”
“啊,朱少卿到底年輕。”禮部官員不以為意道,“平民百姓的正經婚嫁尚要顧忌兩邊顏面,你這樣講,雖是照顧了吳王顏面,卻會令某中書相公很是不爽啊。王相結好,哪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久不開口的宗正卿總算捶開糾纏他的困魔,恢復了精神道:“你們的爭論無非是在親迎上嘛,依某看,到冊封王夫這一關就都循著太女前制來,至於親迎,讓吳王坐著輅車去迎宗相公,屆時同乘一輛車不就妥了嘛!不然宗相公看著吳王颯爽英姿騎馬在前,恐怕要鬱卒的。”
“妥妥妥。”、“這樣倒也是可以。”太常寺少卿連忙點頭,禮部官員也覺得可以一試,遂喊來書吏擬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