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好多了,走路可以不用柺杖,但是走得久了,還是隱隱作痛,像灌了鉛似的抬不起來。
雨終於還是落了下來,開始還算細小,後來漸漸轉急,錦繡的頭髮和肩膀都已經淋溼,還在路口東張西望,眼看著衣服已經禁不住再溼了,只好跑到近前的望海樓教堂的大門下面躲雨。
誰知道,這雨非但不停歇,反而越下越大了似的。
對面華隆銀行、易通洋貨的霓虹燈招牌亮了起來,在悽迷的雨霧裡交相輝映。錦繡抱緊了自己的雙臂,冷得瑟瑟發抖,頭髮溼得滴水,彷徨四顧,人地兩生。
燈光太遠,雨太冷,周圍太陌生,忽然就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一輛汽車擦著教堂大門疾駛而過,濺起路上的雨水,差點甩了錦繡一身。幸好她閃得快,不至於當場變成一隻落湯雞,但是那件雪白呢子旗袍遭了殃,下襬沾得斑斑點點。錦繡心疼地彎下腰,拿手裡的報紙擦拭,她就這麼唯一一件像樣的衣裳了。誰知道剛擦了兩下,就聽見急剎車的聲音,剛才那輛車居然又倒退了回來,慢慢滑到她身邊停下。
司機利落地下車,拉開後排車門,撐起雨傘——錦繡看見一雙黑色的皮鞋伸出車子,踏進雨水裡,再上面,是一截筆挺的褲管。
錦繡愕然直起腰,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傘下面,赫然竟是左震?!
天色暗沉,冷雨淒寒,他的聲音卻有著暖人心脾的溫和,“錦繡,過來。”
他的語氣是那麼的理所當然,讓人無從拒絕,一邊從司機手裡接過傘,遮在錦繡頭上,“下雨天不要一個人出來。”
這是錦繡第一次坐上這種私家車。寬大的皮椅子柔軟舒適,空間裡瀰漫著暖融融的氣息。她有點好奇地伏過身子去看司機開車,那圓圓一輪是轉彎用的麼,旁邊還有手柄。司機手勢純熟,真不簡單,車子開得這麼穩。
左震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麼,此刻錦繡忽然覺得他親切起來。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但上海這麼大,她認識的人總共不過這麼幾個,在這些人當中,左震已經算得上是朋友了。
錦繡的頭髮溼了,額前幾縷發穗兒還滴著水,貼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眉毛越發顯得黑秀了。左震側過臉看著她,“你的傷都好了?”
錦繡點點頭,“是啊,前天就不用柺杖了。”她朝左震轉過頭,指著自己的臉,“看!臉上的青青紫紫都退了。蘭嬸照顧我很周到,每天吃的東西從來沒有重複過,連衣服都不肯讓我洗,天天吃飽了就睡覺、睡足了又起來吃飯,唉,從小到大都沒這麼享受過,真有點消受不起。這樣養著,傷怎麼能不好,其實本來也沒什麼大礙,青青腫腫罷了,沒傷到筋骨。”
錦繡拉拉雜雜地說著,有點他鄉遇故知一般的興奮和嘮叨。其實左震充其量也只能算個萍水之交,連話都沒說上幾句,但此時此地,在這裡遇見一個熟悉的人,無論是誰,對錦繡來說,都算得上彌足珍貴。
左震也沒插話,她的�裡八嗦他好像並不在意,只是問了句:“晚上還有其他事情沒有?”
錦繡一怔,“我會有什麼事,回獅子林啊。”
“啊?”錦繡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下了車,她才發現,眼前是一間酒店。
說是酒店,跟獅子林可差得太遠了。只是很簡單的兩層小白樓,上面掛著“湘潭酒店”的橫匾。
“我跟英東都愛吃湖南菜,這裡特別地道,以前常常來。”左震把她拽到傘底下,“還算清淨,就是地方簡陋些。”
錦繡卻開心得不能言語。這怎麼能算是簡陋!只是淳樸而已,想不到,上海還有這種地方,門口掛著的紅燈籠、油紙傘,還有裡面的竹樓梯,一下子就教她想起鎮江老家來了。老宅子裡也有這樣的竹板樓梯,一走上去,就吱呀地響,現在想回去走走也是不能了。
英少——他也喜歡這樣的地方嗎?
左震帶她上了樓,並不是包廂,只是個清靜的偏廳,下雨人少,就只有他們這一桌客人。他們的桌子靠窗,那窗子支起一半,以竹簾子遮雨,雨聲撲簌,細微靜謐。錦繡忽然想起一句詞,叫做:“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四周太寧靜,聽著雨滴打在竹簾上面,真覺得心思空靈,說不出的歡喜。
左震唇邊掠過一絲微笑。錦繡進了門就開始神思不屬,她在想什麼?他輕輕敲了敲桌子,“吃不吃辣?”
錦繡驕傲地一昂頭,“無辣不歡!”
錦繡忍不住笑了,看著左震,“就算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