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低著頭,鋼琴!她連摸也沒摸過,更別說彈了。聽說那個洋譜,很難看得懂,“我不會。”
她什麼都不會,還想出去賺錢?!向英東失聲笑了起來,就知道會這樣。
他這一笑,錦繡霍然抬起頭,激紅了臉,“不會打算盤不會彈鋼琴,我至少還有手有腳,做些粗活總是可以的。”
左震淡淡看著她,一雙雪白小手激動地絞在一起。這雙手,能幹什麼粗活?現在多少人擠在外面等工作,更何況她在上海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就算賺到錢,夠不夠租屋吃飯都是問題。
前一陣子她流落在外頭,不是沒試過吧,哪有那麼容易。
錦繡瞪著他,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不是什麼都不會,我學過縫紉,還會繡花,我會扎燈籠,對了!我還會吹簫,從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學吹簫了……”她越是往下說,聲音就越小,到最後,已經懊惱得說不下去了。
看著左震那不動聲色的臉,她說不下去,在他面前她忽然啞口無言。縫紉?繡花?扎燈籠還有吹簫,這些在鄉下時經常做的事情,在此刻、在此地,已經毫無用處。這裡是上海,五光十色風光霽月的上海灘,彷彿萬花筒一樣的地方。這裡,根本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世界。
左震望著她,看她小小的一顆白牙懊惱地緊咬著下唇,彷徨、迷茫、羞惱、無措,都在那雙明眸裡,卻還不肯認輸地瞪著他辯白,唯恐被人看不起似的,可是表面的倔強、心裡的慌張,一絲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有一點心軟。
向英東在旁邊等著看左震的笑話。都說他辦法多,這回可惹上麻煩了吧。榮錦繡是明珠的妹妹,不管明珠承不承認,她都跟外面的女人不一樣。推出去不行,養起來更尷尬——怎麼跟明珠交待?你妹妹被我從街上撿了回來,所以就乾脆要了她?
更何況他對錦繡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她還太生澀。
“你……先養好了傷再說吧。”左震道,“到時候我自然會安排。”
這隻滑頭的老狐狸!向英東暗暗笑罵,四兩撥千斤,原封不動推回來——到時候?到什麼時候?偏偏錦繡那笨東西還一臉的意外和感激……唉,要說起察言觀色、審時度勢的功夫,她連明珠的一成也沒有,真不知道怎麼會是親姐妹。
天色慾暮,黃昏時分。
瑟瑟的秋意,因為陰沉欲雨的天色而更形寒冷。一下午都是陰著天,到了傍晚,烏雲更濃,只是雨還遲遲沒有落下來。路上車來車往,行人都那麼匆忙,這種時候,誰還不急著趕回家,盼著用那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一屋子明亮的燈光和家人的笑語,來洗脫一天奔忙在外的疲憊。
錦繡也急急地走在路上。
上海的路實在太複雜,她又完全陌生,從早上就出門,拿著報紙一路打聽,才找到那間華英小學的。報紙上等了他們招聘音樂教員的廣告,看上去條件也並不十分苛刻,錦繡還想,以前也經常教街坊鄰居的小孩子們唱歌、吹簫、吹柳笛,說不定可以試試。結果好不容易找了去,才知道從來沒有教書經驗、又沒有推薦人,想當教員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沒關係,沒關係。
從華英小學的門口出來,錦繡一路上不停地安慰自己。才找了兩天而已!也不過才試了棉紗廠、染廠、茶葉店、鐘錶店、洋服店、華英小學……這麼幾個地方而已。一定還會有機會的。把手裡攢成一卷的報紙再開啟,醒目的大字跳進眼裡,“七重天俱樂部,徵收舞蹈學員……”什麼是舞蹈學員?這又是什麼新鮮工作?看下面標出的薪水,可不低呢。
一邊想,一邊走,過了好幾個路口,錦繡才赫然發現——走錯路了!趕緊回頭,卻越轉越糊塗,一個接著一個的路口縱橫交錯,眼前是一大片的車水馬龍、高樓大廈,來時的路在哪裡?她記得在一個皮鞋店門口拐彎的,可是那家皮鞋店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再也找不著。
身上當然還是一分錢也沒有。
“小姐坐車嗎?很便宜的。”後面有黃包車殷勤地跟上來兜生意,錦繡的頭搖得好像波浪鼓,“不坐不坐。”再便宜她也坐不起啊……不過倒是很想問問看,車行肯不肯僱用女人拉車呢?
空氣潮漉漉的,寒氣襲人。
錦繡身上還是那件薄呢子旗袍,還是當初蘭嬸臨時去張羅的,在屋裡倒不覺得冷,出來一走,才發現太單薄了,袖子短開叉又高,腿上手上都冰涼地爬滿了雞皮疙瘩。
最擔心的是怕下雨,天色很晚了,得趕緊回獅子林才行。扭傷的左腳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