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易年笑而不語,拉上車簾,任由詫異聲聲隨風遠去。
誰想,去日無多,卻天人永隔。
馬車進了沽鄴,引路人早不見蹤跡,鄯家府邸也吃了閉門羹,薛易年開啟信函掉出一張白紙,又想起家裡那些個風言風語,頓時心慌意亂。
待他回城,看見青梅變作碧血,素衣變作白骨,烽火狼煙滿目瘡痍之上不開眼的蒼天,忽而雙膝跪地,無語淚流,喉間發不出一字。
“薛少爺?薛少爺!”
有人認出了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道:“我是王成啊!”
“鄯家人屠城了!連牲口都沒放過,你們一家,都……被……”
“她呢?”
“她——也——”
聲音埋沒在風裡,帶著那未來得及寫下的愛恨別離,鈿簪描眉的高山流水,不知要飄向何處。
*
嘉禾六年,滅字軍沽鄴城外大營。
吳文光拿起地圖在燈下思索,皺眉嘆道:“這沽鄴城銅牆鐵壁,攻無不克,想要一舉奪下,怕是難上加難。”
“滅京朝者,必先亡鄯氏,亡鄯氏者,必先佔沽鄴,明日只怕背水一戰……”
“將軍!門外有一人求見,說是能反敗為勝,扭轉戰局!”
“快讓人進來!”
進來的是位布衣藍衫的草鞋儒士,那人抱拳行禮:“將軍果真求賢若渴,在下佩服。”
“先生有何錦囊妙計?”
“贈軍八字: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挑燈看劍,吹角連營,寥寥數語,吳文光頓時豁然開朗,喜笑顏開道:“先生神機妙算!”
“姓甚名誰,可否告知?”
“在下姓薛,鄙名不便示人。”
吳文光也不在意,好意挽留道:“天色已晚,先生不如就在營地歇息,等到天色大亮,一同隨軍進城。”想了想,又忽然笑道:“長夜漫漫,寂寞難耐,不知先生可有婚配?”
那人答:“在下無妻無子,家中已無一人,只在有生之年得過一知己,知己已隕,心中已無一人。”
“如此……夜裡若有事,但說無妨,”吳文光使了個眼色,讓人遣去幾名軍妓,“先生不必顧慮太多。”
直到夜色盡褪,日出東方。
清晨,吳文光站於萬軍之前點將,一小兵來報:“將軍,那位先生走了,只留下一封書信。”
“去了哪裡,信寫了甚?”
“不知去向,”那小兵答道,“信上說‘御風遠行,恕難從命’,還留了幾顆梅子。”
“知曉了,你下去罷。”
*
《詩經召南摽有梅》有云:“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君子女子
漁州城,長平二十三年九月初七。
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人群稀疏,店鋪打烊,看樣子是一片要收攤回家的光景。
鄯仲卿騎著鬃毛馬指揮最後一箱貨物運上板車,讓下人送去白家商號。
沿街的一扇窗開了一條縫。
他打了一聲馬哨,轉身騎馬馳騁而行,在清冷的夜風中留下一個遠去的背影。
窗子被風吹開了,寂靜的燭火爆出燈花,在冷清的夜裡綻放出金色的昏黃。
一位杏衣的女子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梧桐落葉,長夜寂靜,夜風微涼,忽然勾唇一笑,看著那遠去的背影痴迷道:“我十五歲的時候看見他,錦衣鴻儒,談笑風生。”
“等我十七歲,他鮮衣怒馬,另娶新人,” 她頓了頓,“直到二十一歲,我終於可以如願以償的嫁給他。”
燭火微明,美酒紅顏,一男子坐在案前,天青錦衣,流雲緞靴,玩味的看著她:“神女有意,襄王無夢,嫁給他,便可以如願以償了麼?”
“事不如我願,可若不是上天註定,又怎會讓我再遇見他?”
“哦?這可是容妹自己說的。”
那男子將酒飲罷,挑眉笑道:“我只需一味骨草,醫好祖母的病,那家主之位便是我的。”
“他像那高不可攀的月兒,踏入我少時的夢,偶爾驚蟄,才發現已是人去樓空……只不過這一次,我再也不要醒了!”女子溫軟細語,一顰一笑皆好似耳鬢廝磨,“二哥哥為何如此執著?”
“利趨而往,一舉多得,你情我願之事,何樂而不為?”男子反問道,“容妹難道不知,自古官商勾結者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