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光之匣(下)
正月十五,大魏典儀是上午告天祭祖,下午晉封親貴宅眷,晚上內廷賜宴宗室,算是家族團圓。好不容易熬到月兔東昇,御花園裡冰燈點起來,果然是萬點寒星,千樹梨花。御花園內妃嬪命婦盛裝打扮笑語溫柔,男人們則在花園聚飲,平心而論,這般快樂風流,其實也不輸給幽州當時。
只不過皇后之下兩行妃嬪,月相之右諸席親王命婦,因我今日僭越晉封,免不了一番道賀,一番吃味,一番敬酒。所以,焰火還未放,我已經酒多了。大殿之上,又傳進來那些熱鬧的歌舞。聒噪之下,酒湧上頭,我和月相耳語一番,便悄悄溜出去透氣。
一出大殿,寒氣便撲面而來。我站在迴廊之上,隔著晶瑩剔透的庭間花樹,瞧見宗室王爺們的酒席圍著行障,生著火爐,雖是幕天席地,照樣熱火朝天。拓跋鋒今日心情不錯,被幾個侄兒圍著,單手同他們較量。世兼、世惠反而老老實實,立規矩一般,在旁邊呆看著。
“喲,一時不見便這般思念?遠遠瞧一眼也好?”戲謔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倏爾轉身,不出所料,魏主陛下駕到。他很喜歡悄悄立於我身後。身為一國之主而練就神出鬼沒行步無聲的功夫,不曉得是要做什麼?
我當著他的面慢慢坐下,倚靠在欄杆之上,散漫地道:“我酒多了,陛下能恕我失禮麼?”
拓跋炎微笑道:“自從與夫人相見,朕何嘗計較過夫人的禮數?”
“這麼說來,莫非我一直都失禮得很?”我望著他,亦微笑。
“失禮未必,大膽是一定的。”拓跋炎俯身過來,伸手將我的鬢邊的一絲散發向耳後藏去,我淡然端坐,不閃不避。他又笑了,“比如現在,夫人與朕獨處,難道不害怕麼?”
“陛下是希望我害怕麼?”我靠著欄柱眯眼審視他。這個男人也算好威儀有氣勢,只是這個世上,除了宇文以禮和海其騰君,再無一人,能令我不自在。
“當然不。”他笑了一笑,亦便坐下,貂皮袍角不經意間便覆上了我的裙裾,“襄親王妃儀態自若,最是可愛。”
“我有些醉,所以出來透氣,但是陛下您,今夜可是一家一族之主,如何可以撇下這麼多宗親子弟,擅自逃席呢?”我與他各自憑欄對坐,難得有當面諦視國主的機會,我連他今天穿何色襯袍都看清了。
“有三哥安席也便是了。”拓跋炎嘴角在笑,眉峰卻是不經意地掃過一番秋意。
大魏宗室枝葉繁盛,光叔父輩就是十一個王爺,同輩堂兄弟更是數不過來,然而先帝之子,卻只剩三人。海其騰君母夫人早逝,雖然戰功彪炳,卻始終受父親冷遇,而拓跋炎則因著太后之族強盛,經過血雨腥風方辛苦即位,手足之間猜忌心重,自然不及拓跋鋒有人緣。
“今日皇后娘娘待我甚是嚴苛……”我漫不經心地對拓跋炎道,一邊用眼掃過那邊的宴席。
“夫人這是在向朕告狀麼?”拓跋炎抿唇而笑,這個神態喏,倒有幾分象他的。
“不,”我晃了一晃,站起身來,“我是想說,陛下在此寬坐,請恕臣妾不得奉陪了。”
不過是離開這麼一刻的功夫,回到殿中時,皇后娘娘已然是側目而視了。
“襄親王妃,你可算是回來了,”又是那位慕容淑妃,嬉笑著前來發難,“莫非片刻的功夫都等不得,溜去見夫君了麼?”
“淑妃娘娘啊,這一臺歌舞還不夠您看的,盡盯著臣妾的行蹤做什麼?”我在席位上坐端正,抬眼瞅了她一眼,笑道:“你又不是我婆婆。”
此言一出,我先看見徒單月相的臉唰地白了,慕容淑妃的臉卻驟然漲紅。她欲怒而又不敢,自然只能扭頭忍氣吞聲。
但皇后這些日子正不得機會發作我,當即冷笑,開口道:“襄親王妃晉封了魏國夫人,便連淑妃也不放在眼裡了麼?”
“皇后娘娘,繁露她醉了……”徒單月相一言未了,被皇后橫掃一眼,頓時啞口無言。
“皇后娘娘,臣妾不過是和淑妃娘娘開了一句玩笑而已,何至於說得這麼嚴重呢?”我笑著,眼神卻是挑釁地看著那個不得所愛的女人。她何止是不得所愛,那副在繁華堆中寂寞欲死的神態,簡直跟活在孤獨地獄裡沒兩樣。好個心有所屬的皇后,好個同床異夢的妻子,沒想到喜怒無常的魏主陛下竟還真是能忍!
一旁的慕容昭儀連忙來打圓場,皇后強持片刻,方道:“襄親王妃失言,當自罰三杯,向淑妃道歉。”
兩旁侍女伶俐,聞言便是給我在桌前重又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