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過度情緒失控,母子兩個將她困在房裡就是一通暴打——也許錢五行死不死她也得挨一頓打,但那樣的毆打毫無藉口可尋,站在咪寶的角度上看,她的兄母將是徹頭徹尾地錯誤,一點兒水分都摻不得。可現在好了,虧了,他們那借口不但有,而且還相當的充分,幾乎是隨便敷衍一句就能讓咪寶信以為真……林森柏在病床上越想越氣,越氣周身傷口越疼。
被打時她是端著一番“打死算完”的心思,可待得真打完,又沒死,她那股子敢於犧牲的勇氣便在縫合針的戳刺下有如車輪洩氣般漏個精光,剩下的就只有疼痛和氣憤,不過,沒有後悔。
李孝培說得沒錯,她就是在陪徐延卿演戲。自她隻身進入ICU,徐延卿說了一句中氣十足的“你還敢來”之後,她就知道徐延卿要演什麼戲了。以她的脾氣,她要說她不生氣那十足十是假的,但她在挨第一句罵時便將雙手插回了褲兜裡,心中也有了決定:不遏制,不反擊,不抵抗。既然徐延卿要演戲,她就如她所願,陪著她演。因為她必須讓咪寶看清自己家人的真面目,免得咪寶還會心存僥倖地認為在“身為體面人”的虛榮面前,“血濃於水”的親情會更加強大。
然而想歸想,做歸做,真到了捱打的時候,林森柏也不是什麼無所畏懼的勇士,能夠全無怨念地捱打。在苦捱的過程中,她的心情其實是頗為矛盾的,正確地說,她是在“想”與“做”之間掙扎。大筠踢她的那一腳令她疼得直想讓外面的精英進來,將大筠拖到郊外去,剮成一百份新鮮熱辣的晾乾白肉,沿街餵狗;徐延卿擂她的時候她也無數次想要將她一把推開,一腳將她踢翻在地,一步上前,一根一根,狠狠地碾斷她那些骨質疏鬆的肋骨,讓這位腦袋裡面養著金魚的老太太知道知道什麼叫做“心痛的感覺”……可她終究沒這麼幹,之後也不打算這麼幹,甚至在自覺快被徐延卿打死的時候,她也沒有毀壞她對咪寶的承諾:她的人,就是擺擺樣子,不真動手。所以就算她被打死,也是活該。誰讓她心甘情願地應了咪寶,誰讓她不忍心看見咪寶為難。
“誒,我說,就這麼破相了,”李孝培不改痞氣地坐在清創縫合室的治療椅上,手持體型碩大的蛇果一顆,老虎嚼骨頭一樣嘎巴嘎巴地咬得人心裡發毛,“後悔不?今後那塊地方要是長不出頭髮來,你可就不得不留劉海了。”她這廂話音剛落地,林森柏還沒答話,傳說中的“萬年一針紅”倒率先不願意了。
停下縫合的動作,“一針紅”扭頭瞪著李孝培,嚴肅道:“你要閒著沒事就下去巡房,別坐在這兒影響病人心情。不過七八針的事兒,小姑娘面板這麼好,又是頭上的傷,拆了線再過一禮拜就看不出什麼了,還讓你說得跟剖腹產似的,唬人就那麼好玩啊?”
李孝培含著一嘴碎蛇果哈哈大笑,笑完就走到治療床邊,一面繼續咬蘋果,一面端詳林森柏身上五顏六色、七零八落、見血不見血的若干傷口,“您老又拆我臺,我怎麼就那麼不可您疼啊?”
林森柏死活想不通,李孝培長了張那麼斯文秀氣的臉,怎麼就非得配上張討嫌欠揍的貧嘴才會令她顯得更加生動具體呢?難道沉穩一點不好嗎?又或者端莊一點不好嗎?再或者賢淑一點不好嗎?林森柏合起眼皮,打算想象李孝培沉穩的樣子,端莊的樣子,賢淑的樣子,卻奈何腦中小劇場剛剛放到第二幕,她就受不了地喊CUT打住,終於發現李孝培這張斯文臉還是配她那張敗類嘴比較合適的原因:李孝培或端莊或賢淑地站在席之沐身邊的樣子,咳、咳咳咳咳……還是算了。再說,如果她不是這麼貧這麼痞,席之沐才不會傻到跟個生硬無趣,表裡如一的臉譜在一起,找罪受呢不是?
“李醫生,請問錢隸筠怎麼樣了?”由於打了麻藥,林森柏感覺不到頭皮上的疼痛,李孝培那雙色迷迷的眼睛又看得她心裡發怵,只好沒話找話。剛才席之沐進來通知說咪寶已經醒了,但一醒來就趴在床邊守著父親的屍體不動。林森柏知道她是想多看錢五行兩眼,因為不刻錢五行就要被推進太平間,大筠和徐延卿正在醫院對面聯絡喪葬事宜,似乎只要價錢合適就隨時可以發喪了——林森柏心中明白這會兒咪寶不顧及她是對的,但肚子裡還是有些不愉快,當然,這種情況下,就算咪寶完全顧著她,她也愉快不起來。畢竟怎麼說也不是一件值得愉快的事。
李孝培抓起林森柏的左手,眯著眼看她小臂上那些清創後的細碎劃傷,“剛我過去的時候她問你來著,我說你沒事,正縫針呢,她一聽,眼淚就又嘩嘩掉下來了。她還說她一會兒要過來看你,我說沒戲,你這邊縫完針,我還得推你去那邊上夾板。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