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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地一聲撞在柱子上,碎了。殘留的酒液在地上一點點地蔓延開來,滿室都是微醺的酒香。

那些澄紅的酒液在微微燭光下,像是蔓延開來的血色。

他想起昔日在戰場上,沖天而起的火光和血色;又想起那日在鄴城裡,一把火焚燒乾淨的那些書函;還有母親臨終之前,散落在枕旁的星星點點的血跡;外祖父暴斃於獄中、暴斃……

河間王輕描淡寫地說道:“錯了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蘭陵王踉蹌了一下,眼裡滿是痛苦悲愴之色。

“大王、大王?”雲瑤輕輕地喚了一聲,又伸出手,在蘭陵王眼前晃了一下,“我們回府去罷。這裡已經沒有人了。大王、大王?”

蘭陵王回過神來,眼裡慢慢地有了些焦距。他拍拍雲瑤的手,啞聲道:“我沒事。”便踉蹌著朝前邊走了兩步。他身高腿長,雲瑤有些追不上他,不多時便拉開了一些距離。

快些離開罷,將那些東西都拋到身後去,再也不要去想。

澀澀的涼風吹拂在面上,眼尾隱隱多了些冰涼的痕跡。他抬手一按,卻又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身後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還有女子細碎的呼吸聲。他心神一震,驀然停住了腳步,轉過了身。

雲瑤直直撞在了他的懷裡,撞得鼻尖生疼。

他抬起手,指尖逐一撫過她的眉眼、鼻尖,又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歪頭看著他,眼神裡有些驚訝不解,卻沒有平常人的厭惡和鄙薄。她不怕自己麼?蘭陵王心想,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眼睛,隨即在那種溫軟的目光裡,漸漸地迷失了神智。

是醉了麼?

大概是醉了罷。他一貫不勝酒力,剛剛又飲了六七罈子的烈酒。

蘭陵王低低地笑出聲來,輕按住她的鼻尖,溫言道:“疼麼?”

——啊、啊。

雲瑤眨眨眼睛,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大概、不疼吧。”

他低沉地笑出聲來,胸腔微微震動。昨天夜裡的溫柔繾綣一幕幕浮現在他的腦海裡,與眼前的王妃漸漸的重疊起來。她睜著眼睛望著他,像是有些驚訝,又有些少女的羞赧,但是,沒有懼怕。

蘭陵王眼裡的猩紅之色慢慢褪去,那種極壓抑的沉鬱和懊惱,也慢慢地變作了溫和。

“回去罷。”他低聲說道,隔著袖擺攥住了她的手,“天色將要暗下來了。”

雲瑤輕輕哦了一聲,看看天色,果然是要暗下來了。

他們乘坐著來時的馬車,重又回到了蘭陵王府裡。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部暗了下來,府丞和小廝們舉著火把,站在王府前等候著。蘭陵王躺在她的臂彎裡,低低地說著些什麼,目光裡滿是迷離。

——簡直不像是個威懾沙場的大將軍,反倒像是沙漠裡迷途的旅人。

雲瑤輕輕喚了一聲大王,又細心地撥開他的長髮。蘭陵王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斷斷續續地說著些胡話。那張冰涼的青銅面具,早已經在上車時,便被他取下丟在一旁了。

他的臉頰很是滾燙,微微地泛起了一些紅暈,像是喝醉了酒。

雲瑤想起剛剛那些七零八落的酒罈子,又想起蘭陵王臨起身前,眼裡的那些沉鬱和晦暗,心中猜測到了一些,但是又不敢肯定,遂俯身在蘭陵王耳旁,輕喚道:“大王?”

蘭陵王睜開眼睛,醉眼朦朧地問道:“你是何人?”

雲瑤一怔,暗道他果然是醉了,便道:“我是您的王妃呀。”

“王妃?”蘭陵王嗤嗤地笑出聲來,聲音裡微帶了一絲沙啞,“哪裡還有人嫁與我為妃,你莫要誑我。”言罷,他連連搖頭,散落的長髮在她的手心裡,融成了一片暗色。

雲瑤無奈地想,他果然是醉了。

蘭陵王醉眼朦朧地望著她,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摩挲著。雲瑤想要抽回來,但蘭陵王手勁很大,將她的手全部包圍在手心裡,絲毫掙脫不得。他躺在她懷裡,翻來覆去地說了許多話,有關於文襄皇帝的,有關於他自己的,還有關於十多年前,朝堂那場政變的。

那時文襄皇帝是最接近皇位的人,加上手握重兵,因此在風雨飄搖的朝堂裡,算得上是唯一的一根浮木。因此就算文襄皇帝聲名狼藉,就算人人皆知文襄皇帝生性狠厲,但在搖搖欲墜的局勢面前,更多人選擇了投向文襄皇帝那一邊。文襄皇后就是那時候進府的,被自己的父親親手送進了府裡。

文襄皇后出身前朝宗室,算得上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