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折磨人。她那麼麻木不仁,老穿著那件綠色雨衣,年復一年總穿著那件衣服;她身上淌滿汗水;只要她在房裡待上五分鐘,就會讓你感到自己的低賤和她的優越。她那麼貧困,你卻那麼富裕;她住的是貧民窟,家中沒有靠墊,沒有床,也沒有小地毯或任何類似的東西。她整個靈魂都因怨天尤人而發黴了。大戰期間,她被學校開除了——真是個貧苦、怨憤、不幸的女人啊!其實,人們恨的倒不是基爾曼個人,而是她代表的那種觀念。當然,其中必定摻雜了許多並非基爾曼小姐的因素。在人們心目中,她已經變成一個幽靈,人們在黑夜裡與之搏鬥,就是騎在我們身上,吸乾我們一半血液的幽靈、統治者、暴君;因為毫無疑問,假如再擲一下骰子,把黑白顛倒一番,她興許會愛上基爾曼小姐了!不過,今生今世不可能了。不行。
然而,她心中有一個兇殘的怪物在騷動!這令她焦躁不安。她的心靈宛如枝葉繁茂的森林,而在這密林深處,她彷彿聽到樹枝的嗶剝聲,感到馬蹄在踐踏;她再也不會覺得心滿意足,或心安理得,因為那怪物——內心的仇恨——隨時都會攪亂她的心,特別從她大病以來,這種仇恨的心情會使她感到面板破損、脊背挫傷,使她蒙受肉體的痛楚,並且使一切對於美、友誼、健康、愛情和建立幸福家庭的樂趣都像臨風的小樹那樣搖晃,顫抖,垂倒,似乎確有一個怪物在刨根挖地,似乎她的心滿意足只不過是孤芳自賞!仇恨之心多可怕呵!
要不得!要不得!她在心中喊叫,一面推開馬爾伯裡花店的旋門。
她挺直頎長的身子,邁著輕快的步伐向前走去;皮姆小姐立刻上前招呼。這位女士天生一張鈕釦形的臉,雙手老是通紅,好像曾經捧了鮮花浸在冷水裡似的。
這兒是鮮花的世界:翠雀、香豌豆、一束束紫丁香,還有香石竹,一大堆香石竹,更有玫瑰、三尾鳶,啊,多可愛——她就站著與皮姆小姐交談,一面吮吸這洋溢著泥土氣息的花園的清香。皮姆小姐曾得到她的恩惠,因而覺得她心腸好;確實,好多年以前,她就是個好心人,非常和善;可是今年她見老了。她在三尾鳶、玫瑰和一簇簇搖曳的紫丁香叢中,眯著眼睛兩邊觀望,貪婪地聞著那令人心醉的芳香,領略著沁人心脾的涼爽,驅散了剛才街頭的喧鬧。過了一會,她睜開雙目:玫瑰花兒,多麼清新,恰似剛在洗衣房裡熨洗乾淨、整齊地放在柳條盤中的花邊亞麻織物;紅色的香石竹濃郁端莊,花朵挺秀;紫羅蘭色、白色和淡色的香豌豆花簇擁在幾隻碗中——彷彿已是薄暮,穿薄紗衣的少女在美妙的夏日過後,來到戶外,採擷香豌豆和玫瑰,天色幾乎一片湛藍,四處盛開著翠雀、香石竹和百合花;正是傍晚六七點鐘,在那一刻,每一種花朵——玫瑰、香石竹、三尾鳶、紫丁香——都閃耀著:白色、紫色、紅色和深橙交織在一起;每一種花似乎各自在朦朧的花床中柔和地、純潔地燃燒;哦,她多喜愛那灰白色的小飛蛾,在香水草四周,在暮色中的報春花四周飛進飛出!
她和皮姆小姐順著一個個花罐走去,精心挑選花朵;她喃喃自語:那憎恨的心思真要不得,要不得——聲音越來越輕柔,恍惚這種美、這芬芳、色彩,以及皮姆小姐對她的喜愛和信任匯合成一股波浪,她任憑浪潮把自己浸沒,以征服她那仇恨之心,驅走那怪物,把它完全驅除;這種想法使她感到超凡脫俗,正在這時——砰,街上傳來一下槍聲似的響聲!
“天哪,那些汽車真糟糕。”皮姆小姐走到窗前張望,又走回來,手裡捧滿香豌豆,臉上浮現出歉疚的微笑,彷彿那些汽車和爆破的車胎都是她的過錯。
一輛汽車停在正對馬爾伯裡花店的人行道上,就是它發出那巨大的爆炸聲,把達洛衛夫人嚇了一大跳,又使皮姆小姐走到窗前併為之抱歉。過往的行人自然也止步諦視,剛巧看到裝飾著淡灰色陳設的車內露出一位頭號要人的臉,隨即有一個男子的手把遮簾拉下,只留下一方淡灰色。
然而頃刻之間,謠言便從邦德街中央無聲無形地向兩邊傳開,一邊傳到牛津街,另一邊傳到阿特金斯街上的香水店裡,宛如一片雲霧,迅速遮住青山,彷彿給它罩上一層面紗;謠言確實像突如其來的莊重和寧靜的雲霧,降落到人們臉上。瞬息之前,這些人的面部表情還各自不同,可是此刻,神秘的羽翼已從他們身旁擦過,他們聆聽了權威的聲音,宗教的聖靈已經顯身,她的眼睛緊緊地蒙著綁帶,嘴巴張大著。但是,沒有人知道究竟看到的是誰的面孔。是威爾士王子?是王后?還是首相?是哪個人的面孔呢?誰也說不上。
埃德加·丁·沃基斯的手臂上套著他慣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