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卷鉛管,用別人聽得見的聲音,以幽默的口吻說:“休(首)相大人的機(汽)車嘛(10)。”
賽普蒂默斯·沃倫·史密斯聽到了他的話,同時發現自己被擋住了。
賽普蒂默斯·沃倫·史密斯大約三十上下,長著個鷹鉤鼻子,臉色蒼白,穿著舊大衣和棕色鞋子;淡褐色的眼睛裡閃現畏懼的神色,連陌生人見了這種眼光也會感到畏懼呢。世界已經高舉鞭子,它將抽向何方?
一切都陷於停頓。汽車引擎的嗒嗒聲猶如脈搏,在人的周身不規則地跳動。太陽變得分外炎熱,因為那輛汽車就停在馬爾伯裡花店的窗外。敞頂公共汽車上層的老太太們都撐起了黑色遮陽傘;時而這邊一把綠傘,時而那邊一把紅傘,繃地一聲輕輕撐開。達洛衛夫人臂彎裡捧滿香豌豆走到窗前,皺起粉紅色小臉向外張望,想知道出了什麼事。人人都注視那輛汽車,賽普蒂默斯也在看。騎腳踏車的男孩都跳下車。交通車輛越積越多。而那輛汽車卻放下遮簾停在街頭。賽普蒂默斯思忖:那帷簾上的花紋很怪,好像一棵樹。他眼前的一切事物都逐漸向一箇中心凝聚,這景象使他恐怖萬分,彷彿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立刻就會燃燒,噴出火焰。天地在搖晃,顫抖,眼看就要化成一團烈火。是我擋住了路,他想。難道人們不是在瞅他,對他指指點點嗎?難道他不是別有用心地佔住了人行道,彷彿在地上生了根嗎?可是,他的用心何在呢?
“咱們往前走吧,賽普蒂默斯,”他的妻子說。她是個義大利女人,個子不高,淡黃色的尖臉蛋上長著一對大眼睛。
然而,盧克麗西婭自己也禁不住注視那輛汽車和帷簾上的樹紋圖案。是王后坐在車內嗎?——王后上街買東西嗎?
司機一直在忙著開啟、關上、轉動著什麼部件,這會兒他坐上了駕駛座。
“走吧,”盧克麗西婭說。
可是她的丈夫(他們已結婚四五年了)卻吃了一驚,渾身一震,氣忿地說:“好吧!”彷彿她打斷了他的思路。
人們必定會注意到,必定會看到他倆。人們,她望著那群盯著汽車的人們,思量著;她對那些英國人和他們的孩子、馬匹、衣服頗有些羨慕;但眼下他們卻成了瞧熱鬧的“閒人”,因為賽普蒂默斯曾經說:“我要自殺。”多可怕的話呵!萬一他們聽到他講的話,那怎麼辦?救人啊!救人啊!她環視人群,渴望大聲向屠夫的兒子和婦女們呼喚:救人啊!就在去年秋天,她也披著這件外套,跟賽普蒂默斯一起站在河濱大道上;賽普蒂默斯讀著報紙,一聲不吭,她奪下他手裡的報紙,還朝那個看見他們的老頭放聲大笑!可是關於倒黴,人們總是諱莫如深。她必須讓他離開這兒,帶他到一個公園去。
“咱們這就穿過馬路吧,”她說。
她有名份挽著他的手臂走,儘管這樣做並不帶感情,但他不會拒絕。她僅僅二十四歲,那麼單純,那麼易於衝動,為了他而離開了義大利,在英國舉目無親,瘦骨伶仃。
拉上遮簾的汽車帶著深不可測的神秘氣氛,向皮卡迪利大街駛去,依然受到人們的注視,依然在大街兩邊圍觀者的臉上激起同樣崇敬的表情,至於那是對王后,還是對王子,或是對首相的敬意,卻無人知曉。只有三個人在短短几秒鐘裡看到了那張面孔,究竟他們看見的是男是女,此刻還有爭議。但毫無疑問,車中坐的是位大人物:顯赫的權貴正悄悄地經過邦德街,與普通人僅僅相隔一箭之遙。這當口,他們國家永恆的象徵——英國君主可能近在咫尺,幾乎能通話哩。對這些普通人來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多少年後,倫敦將變成野草蔓生的荒野,在這星期三早晨匆匆經過此地的人們也都只剩下一堆白骨,唯有幾隻結婚戒指混雜在屍體的灰燼之中,此外便是無數腐敗了的牙齒上的金粉填料。到那時,好奇的考古學家將追溯昔日的遺蹟,會考證出汽車裡那個人究竟是誰。
達洛衛夫人擎著鮮花走出馬爾伯裡花店。她想:敢情是王后吧,是王后在車內。汽車遮得嚴嚴實實,從離她一英尺遠的地方駛過,她站在花店旁,沐浴在陽光下,剎那間,她臉上露出極其莊嚴的神色。那也許是王后到某個醫院去,或者去為什麼義賣市場剪綵吶。
雖然時間還很早,街上已擁擠不堪。是不是洛茲(11),阿斯科特(12)、赫林漢姆(13)有賽馬呢?究竟為了什麼?她不明白。街上擠得水洩不通。英國的中產階級紳士淑女坐在敞篷汽車頂層的兩邊,攜帶提包與陽傘,甚至有人在這麼暖和的日子還穿著皮大衣呢;克拉麗莎覺得他們特別可笑,比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