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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還是欣慰,想到一死便可了結?不過,隨著人事滄桑,她在倫敦的大街上卻能隨遇而安,得以倖存,彼得也活過來了,他倆互相信賴,共同生存。她深信自己屬於家鄉的樹木與房屋,儘管那屋子又醜又亂;她也屬於那些素昧平生的人們;她像一片薄霧,散佈在最熟悉的人們中間,他們把她高高舉起,宛如樹木托起雲霧一般,她曾見過那種景象。然而,她的生活,她自身,卻遠遠地伸展。此刻,她向海查德書店櫥窗裡張望時,心裡憧憬什麼?試圖追憶什麼?當她吟誦著開啟的書上的詩句:

不要再怕驕陽炎熱,

也不怕隆冬嚴寒(8);

是什麼鄉村拂曉的景象在她心中閃現?最近世界經歷的創傷使男男女女都滿含淚水。它帶來眼淚和悲痛,勇氣和韌性,以及毅然挺立、堅貞不屈的態度。例如,她最敬仰的貝克斯巴勒夫人主持義賣開幕,就是一個明證。

櫥窗裡還陳列著賈羅克斯所作《遊覽和歡宴》,還有《浸過肥皂的海綿》,阿斯奎斯伯爵夫人(9)寫的《回憶錄》,以及《奈及利亞捕獵記》,每本書都開啟著。店裡的書多極了,但似乎沒有一本適宜給療養院裡的伊芙琳·惠特佈雷德帶去。找不到什麼書可以讓她高興,使這個異常乾癟瘦小的女人,在克拉麗莎走進房間的時候,露出哪怕只是一剎那親切的表情,隨後開始閒談,關於婦女病等,談個不停。她多麼渴望使人們一見她進來就高興啊!克拉麗莎這樣思忖著,又轉身折回邦德街。她心裡又泛起煩惱,因為做一件事非得為他人是愚蠢的。她寧願像理查德那樣,純粹為自己辦事。她一面等著穿過街,一面想,她有一半時間不單是為了把事情做好,而是為了使人們產生這樣那樣的想法。她知道這是愚蠢之極的表現(這當兒警察舉手示意可以通行了),因為任何人一刻都沒有接受她的誘導。要是她能重度人生,那多好呵!甚至還能改變自己的面目呢!她思索著,踏上了人行道。

首先,她會長得像貝克斯巴勒夫人,有一雙美麗的眼睛,黑面板,猶如皺摺的皮革。她會像貝克斯巴勒夫人一樣慢條斯理,舉止莊重,身材高大,像男人一般對政治有興趣,在鄉下有一幢邸宅;極其高貴,極其真誠。可是,她的容顏恰恰相反,瘦削的身材,令人發笑的小臉蛋兒,鷹鉤鼻子。誠然,她能使自己顯得很體面;她的手和腳都很美,穿戴也挺入時,儘管她花錢不多。但是,近來她這個身軀(當下她停住,看一幅荷蘭畫),以及它的各種功能似乎不復存在——絲毫不存在。她有一種極為荒誕的感覺,感到自己能隱身,不被人看見,不為人所知;現在再也沒有婚姻,也不再生兒育女,剩下的只是與人群一起,令人驚異而相當莊嚴地向邦德街行進。如今她是達洛衛夫人,甚至不再是克拉麗莎,而是理查德·達洛衛夫人。

邦德街使她著迷,旺季中的邦德街清晨吸引著她:街上旗幟飄揚,兩旁商店林立,毫無俗氣的炫耀。一匹蘇格蘭花呢陳列在一家店鋪裡,她父親在那裡買衣服達五十年之久;珠寶店裡幾顆珍珠;魚店裡一條冰塊上的鮭魚。

“這就是一切,”她望著魚鋪子說,“這就是一切。”她重複說著,在一家專營手套的店家前佇立片刻。戰前,人們可以在那兒買到幾乎完美的手套。她叔叔威廉以前常說,要知道一個女人的人品,只須看她穿什麼鞋、戴什麼手套。大戰中期的一個早上,他在床上壽終正寢。他曾說:“我活夠了。”至於手套和鞋子嘛,她尤其喜歡手套,可是她的親生女兒,她的伊麗莎白,卻對兩者都毫不在意。

簡直一點不感興趣。她一邊想,一邊繼續沿邦德街往前走,進入一家花店。每逢她舉行宴會,那家店總為她準備好鮮花。伊麗莎白最愛的其實是那條狗。今天早晨,屋子裡到處都聞到一股柏油味兒。不過,可憐的狗格里澤爾總比基爾曼小姐好些,她寧可忍受狗的壞脾氣和柏油味,以及其他種種缺點,總比關在悶熱的臥室裡,枯坐著念祈禱書強!沒有什麼比這更糟了,她想這麼說。但是,正如理查德說的,這也許只是每個女孩子都得經歷的一個階段吧,也許女兒墮入情網了。可是,為什麼偏要愛上基爾曼小姐呢?誠然,基爾曼小姐受過不公平的待遇,人們應當諒解她;理查德說她很能幹,具有清晰的歷史觀念。不管怎樣,她和伊麗莎白如今是形影不離。自己的女兒伊麗莎白上教堂去領受聖餐,而且她毫不在乎衣著,也不注意該怎樣對待來赴午宴的客人。宗教狂往往令人冷漠無情(對大事業的信仰也如此),使感情變得麻木,這是她的體會。就拿基爾曼小姐說吧,她肯為俄國人幹任何事情,也願為奧地利人忍飢挨餓,可在暗地裡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