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小終於成了,小鎮上的漁民了。
10
兜兜轉轉,大學畢業後的我,來到了北京,來到了那個在想象中可以和香港比拼的北京。當然,此時的我早知道,留在北京不是全部故事的結束,而是所有故事的開始。
偌大的城市充滿焦灼感的生活,每次走在地鐵那擁擠的人群裡,我總會覺得自己要被吞了,覺得人都怎麼這麼渺小,而在小鎮,覺得每個人都那麼複雜而有生趣。覺得人才像人。這個時候我才偶爾會想起老家的阿小,我竟然有些妒忌。聽說他娶了個老婆,很快生了個兒子,然後自己買了塊地,建好了房子,也圈上個庭院,裡面還養了只狗。
我每天則不斷忍受著頸椎病,苦惱著工作的壓力,和工作結束後的空虛。唯一能做的是不停透過職業的成就感稍微緩解自己:我是個寫字的人,在一家全球聞名的頂級雜誌工作,我的文章會被到處轉載。
總有老家的朋友,從那聽得到狗吠的小鎮上打來電話,說你這小子混得不錯。裝模作樣地相互吹捧下,掛完電話,迎接突然襲擊而來的空虛感。這個晚上,我習慣查閱自己部落格的評論,意外地看到一條評論:你是黑狗達嗎?小鎮上的黑狗達嗎?我是阿小,我在香港,能電話我嗎,我的電話號碼是……
是阿小。香港那個阿小。
說不上的猶豫感,我竟然拖了半個月沒回電。我竟然有點害怕。我不想知道他活得怎麼樣,無論好,或者不好,對我都是種莫名其妙的震顫。
半個月後,突然有個事情必須到香港出差。我把電話抄在紙上,還是沒決定是否撥通這個號碼。事情忙完了,一個人攤在賓館空蕩蕩的房間裡,突然下了決心撥打出那串電話。
喂?邊個?
是阿小嗎?
啊?他愣了下,顯然有點錯愕。
黑狗達!你在香港?你終於要見我啦!
他竟然記得我的聲音。可見香港的生活他有多孤單。
11
和阿月姨拉著我去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我竟然又緊張到全身是汗。坐在路邊的茶餐廳裡,我一直想象,他會是怎麼樣的?他應該長髮飄逸,穿著入時,然後應該釘上耳環了吧?他應該終於可以打扮出他想成為的樣子了吧?
阿小進來了。我一眼就認出他。他的身體拉長了,五官卻沒怎麼變,他剪著規矩的短髮,但耳朵確實有曾經戴過耳環的樣子。他依然打扮得很清爽,但揹著一個不太搭配的帆布包。他看到我,笑開了那嘴抽菸抽壞的牙齒,張開雙臂,迎上來抱住我。你當時怎麼沒回我信?他問。我張了張口考慮是否要解釋,終於還是放棄。
愛面子是沒變的,當晚他堅持邀請我到香港半山的一座高階酒吧。透過窗子,是維多利亞的璀璨夜景。
適當的懷舊後,我終於忍不住問:你現在怎麼樣啊?
我啊,好好工作啊,哪像你,混得這麼好?
做什麼工作?
他用手搖了搖酒,支支吾吾。彷彿下了很大決心,終於說:我在安裝防盜門。然後馬上補充:但我是高階技工,一個月能拿一萬二港幣。我不知道把話如何進行下去了。一種找不到話題的恐慌感,在彼此內心滋長。
他很努力,自嘲地講了到香港被同學看不起,交不到朋友,對城市生活的厭惡,以及父母生意的失敗。你知道嗎,我竟然覺得,那個我看不起的小鎮才是我家。說完他就自嘲起來了:但顯然,那是我一廂情願。我哪有家?
我知道這句話背後藏著太多故事:為什麼沒有家?他父母呢?但我也意識到,這顯然是他不願意提及的部分。
晚上十點多,他說自己要趕公車回住的地方了。我送他到車站。車站早已經排了長長一隊,有打著領帶穿著廉價西裝的、有穿著電器行標誌服飾的、有別著美髮屋樣式圍裙的……臨上車了,他突然說,要不要到我住的地方繼續聊天,我們太久沒見了,通宵聊聊天不過分吧?我想了想,答應了。
車的站牌上寫著通往天水圍,我知道天水圍於香港的意義。一路不斷閃過高樓大廈,他興奮地和我一個個介紹,也順便講述了發生在其間的自己的故事。車繼續往城外開,燈火慢慢稀疏。快到家了,他說。然後車開上一座長長的斜拉橋。
“這橋叫青衣大橋是全亞洲最大的鐵索橋。我每天坐車都要經過那。”
“這樣啊。”我禮貌性地點點頭。
他望著窗外的橋,像自言自語一樣:“我來香港第三年,父親查出來得了癌症,鼻咽癌,建築公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