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臉去,只見那女子死勁地扯掉了蒙在眼睛上的手帕,用力揉了揉眼睛,嚷道:“皙子,皙子!”
模糊的雙眼慢慢明亮起來,站在屋子裡的這個男人清晰地出現在她的面前,五官端正的容長臉,不胖不瘦的中等身材,這不正是她多年來日思夜想時時刻刻不能忘記的心上人嗎?
就在這時,楊度也看清了,這不正是自己的靜竹嗎?半個月來踏遍西山尋荒冢,原來她並沒有死?她真的沒有死,她活生生地在叫喊著自己的名字!楊度猛撲過去,抱住靜竹,親著她的面孔說:“靜竹,是我,是皙子回來了!”
靜竹睜大著眼睛,將楊度看了又看。突然,她把楊度死死地抱緊:“皙子,你終於回來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靜竹又閉上了眼睛,淚水湧泉般地衝破眼皮,沿著憔悴的面孔,流到楊度的衣袖上。
楊度喃喃地說:“那年亦竹說你死了,我沒有來得及憑弔,這次我在西山找了半個月,我下決心要找到你的歸宿。原來你沒有死,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他摸著靜竹的臉,一邊替她抹去淚水,輕柔地說:“靜竹,我的靜竹,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你為什麼要和亦竹住在這荒冷的西山農舍,你告訴我吧,你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靜竹把楊度抱得更緊了,淚水越抹越多。她一直默默地聽著皙子的絮語,心海翻滾著洶湧的波浪,幸福痛苦酸甜苦辣全部混合在一起……
六 靜竹做出異乎尋常的抉擇
這些年來靜竹的日子過得真不容易。離開了橫塘院,也就斷絕了財源,全靠著過去所積攢的一點銀子度日。好在她和亦竹的手都很巧,小時候的蘇繡功夫沒有丟。一個偶然的機會,與大柵欄一家經營刺繡的老闆聯絡上了。那老闆十分欣賞兩姐妹的手藝,與她們訂下了長年合同,以二三成的代價收下她們的每件繡品,轉手則獲重利。靜竹姐妹仍然感激他,因為她們再不愁手頭的東西出不去。
吃穿雖能維持,然而精神上的苦惱卻始終不能擺脫。靜竹哀嘆自己的命太苦了。不幸落入火坑,又背井離鄉來到北京賣笑偷生。年紀輕輕的姑娘,心中有的只是酸辛,沒有一絲歡快,惟一有過兩天美好的日子,那就是與楊度在江亭和潭拓寺相處的時候。
楊度真可愛。他宛如一隻羽翼剛豐的大鵬,很快便會展翅衝入雲霄;他好像一株挺拔的新松,日後必定會長成參天大樹。靜竹真想立即委身於他。然而,在關鍵的一步上姑娘猶豫了。商人突然帶她離開潭拓寺時,她本可以在紙條上再約一個會面的時間與地點,但她沒有這樣做,眼睜睜地失去了機會。
那以後到癸卯年的五年時間裡,靜竹一面思念楊度,盼望能再見到他,一面繼續留意於其他的男人。要在汙泥濁水中覓到清泉明溪是何等的艱難,莫說是英雄不可得,就是較為正派的人也很少啊!久處青樓的靜竹慢慢地成熟起來了。她知道,男人可貴之處在於出眾的才具,而更為寶貴的,則是有一顆真摯的心。故而當癸卯年得知楊度為她的死而暈倒時,姑娘在心裡拿定了天塌地陷不能移易的主意:自贖從良,哪怕是做妾,此生也要跟他一輩子!後來得知楊度出國了,她又下了死決心:哪怕這一輩子孤身到老,也要等著他回來!
然而,漫長的歲月畢竟太難過了。潭拓寺定情的那一幕幕情景,就像刀刻銅鑄般留在她的腦子裡,每每浮現出來,令她流下半是幸福半是悔恨的淚水。她不知多少次在夢中見到皙子回來了。她叫著他的名字,緊緊地抱住他,不讓他再離開,驚醒時卻依然只見明月在天,孤身在炕,心上人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留給她的是更多的悵惘和冷寂!
三個月前,她突然得了一場怪病:好端端的,一下子雙腳麻木,不能開步,只得躺在炕上。亦竹為她延醫煎藥,精心護理,但病情並未好轉,她仍舊不能起身,躺累了,就在炕上坐一會。靜竹心中更添幾分痛苦:還不到三十歲就得了這種病,今後怎麼辦?痛苦得不能自拔的時候,她甚至想到了自盡。亦竹百般勸慰她,關心她,說:“靜姐,你怎麼能那樣想?楊先生還在日本沒回來哩,你不想見他了?”
聽到這句話,靜竹點了點頭,望著這個勝過同胞的手帕姊妹,她心裡充滿著無限的感謝。
苦難常使人心腸好。這些年來亦竹和靜竹相依為命。她萬分感激靜竹將她救出火坑,一直將靜竹當恩人看待,對於靜竹心靈深處的憂思,她完全能夠理解,很是同情。
亦竹今年二十歲了,出落得花兒朵兒似的。靜竹常笑著對她說:“你今後會找個好丈夫的。”亦竹自然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