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中醒覺過來,像剛被利刃在心裡剜了深深的一刀。
方夜羽來到挺立在船頭的龐斑身後,躬身道:“大船立即啟航,可於明天入黑前到達攔江島。”
龐斑淡然道:“攔江之戰後,不論勝敗,夜羽你必須率各人立即趕返域外,娶妻生子,安享餘年,不要理會中原的事。”
方夜羽恭敬地道:“夜羽謹遵師尊訓示。”
言罷退了下去,下令啟碇開航。
龐斑苦澀一笑,大元朝終於完了,再沒有捲土重來的希望。
當年他雖有能力多延大元朝幾年或甚至十幾年的壽命,終是於事無補,中原實在太大了,一個不得人心的外族朝廷,單憑武力是絕站不住腳的。
那日的情景又活現在他腦海裡。
龐斑倚欄看著西山上像巨輪般下沉著的夕陽,身後的言靜庵道:“龐兄想和靜庵下一局棋嗎?”
龐斑搖頭道:“對不起!龐某不想和靜庵分出勝負。”
言靜庵嘆了一口氣,輕柔得像蜻蜓觸水似的道:“那便讓靜庵斗膽問魘師一句大元仍有可為嗎?”
摟船緩緩滑破水面,往攔江島滿帆駛去。
韓柏等人聚集在看臺上,瞧著預示朝陽即將冒出湖面的霞光雲採,默然無語。
天色明媚。
八月十五終於來了。
今夜家家戶戶都張燈結綵,共慶中秋佳節。
可是他們卻只能在此苦待戰果。
紀惜惜魂兮去矣的三天後,浪翻雲仍悄在在她墓前。
他終於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孤獨了。
那並非在乎有多少人在你身旁,而是心的問題。
造化弄人!
紅顏命薄!
經過了這三日三夜的思索,他終於悟通了最可怕的對手就是無影無形的命運。
一天仍被侷限在生死之間,就要被命運操縱著。
當他得到這結論的一刻,言靜庵來到他身旁,柔聲道:“當靜庵聽到惜惜染恙的訊息,立即兼程趕來,想憑著醫道上一點心得,稍盡綿力,想不到還是來遲了三天。”
她一身雪白寬闊的絲袍,只在腰間束上兩寸寬的絲帶,隱約表露出她無限優美的身段線條,有種說不出的嬌柔纖弱。
披肩的烏黑長髮自由寫意地垂在胸前背後,黑髮冰肌,盡顯她以前被男裝掩沒了的女性丰神。
三天來,浪翻雲首次移動腳步,離開新墳,沉聲道:“齋主有沒有興趣再陪浪某去喝酒?”
言靜庵望上怒蛟島繁星密佈的夜空,輕輕道:“這麼夜了!酒鋪都關門了。”話是這麼說,腳步卻緊跟著浪翻雲。
浪翻雲沒有帶她去喝酒,只領著她到了島後聳起的一處孤崖,止步崖沿,縱目四顧,長長吁出心頭鬱結著的無限哀痛後,剎那間回覆了往昔的冷靜,旋又頹然嘆了一口氣,不能自已地道:“惜惜死了!”
言靜庵來到他身後,欲言又止,終沒有說話。
湖風拂來,兩人發袂飄飛,獵獵作警。
浪翻雲雙目蒙上化不開的深沉哀色,跌進既美麗又傷感的回憶裡,夢囈著般道:“惜惜教曉了我如何去掌握和欣賞生命,使每一刻都是那麼新鮮,那麼感人。既迷醉於眼前的光陰,亦期待著下一刻的來臨,又希望時間永不溜逝。現在惜惜去了,生命對我再無半丁點的縈繫,使浪某變成了另一個註定孤獨的人。”
言靜庵緩緩移前,來到他左側處,幽幽一嘆道:“上趟靜庵來與浪兄相見,本再有一事相求,但終沒有說出來,現在浪兄想知道嗎?”
浪翻雲反口問道:“齋主是否愛上了龐斑?”
言靜庵悽然笑道:“愛上了又如何呢?我們選擇了的道路,是註定了必須孤獨一生。那是逆流而上的艱苦旅程,只要稍有鬆懈,立即會被奔騰的狂流卷衝而下,永遠沉淪在物慾那無邊苦海的下游裡。”
默然片晌後,玉容回覆了止水般的安詳,淡淡道:“任何與生命有關的情事,均是暫若春夢,轉眼後煙消雲散,了無遺痕,空手而來,白手而去。”
浪翻雲輕描淡寫地道:“那為何齋主仍要三次來見浪某人,不怕愈陷愈深嗎?”
言靜庵現出了罕有充盈著女兒家味道的甜美笑容,欣然道:“浪兄終忍不住說出這教人喘不過氣來的迫人說話了。”
她探邃莫測的眸子閃動著智慧的採芒,緩緩道:“若靜庵狠得下心,不理塵世上所發生的事,更沒有遇上龐斑和浪翻雲,說不定早晉入劍心通明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