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早已講得一口字正腔圓的湘南土話,剛才7…11的店員甚至問我們是不是來旅遊的。我自然不相信這樣的東道主能帶我去什麼風水寶地,卻還是半信半疑地跟著他繞了一路圈子,最後居然停在了那座橋邊。
江水滔滔,一路向東,的確是看日出的好地方。
然後他一屁股坐進河堤的潮氣裡,仰頭看著我說,到了,這就是目的地。
剛才喝了那麼多酒,又是啤酒紅酒米酒一股腦兒灌下去的,後勁終於上來了。短短几個字被他攪得很笨拙,似乎是怕閃了舌頭。
我緊挨著少年坐下,那一瞬間就後悔了。彷彿蠢蠢欲動很久的時間魔法師終於揮動了手中的木棒,從黑帽裡呼啦一聲振翅而出的不是白鴿,而是那個小男孩。
“我是在這裡長大的。”
他依舊蹦蹦跳跳地從記憶裡跑出來,香草冰淇淋的甜味和初春涼薄的風纏繞在一起,我吸進肺裡,被嗆得難以開口。
“就住在對岸的一個居民區裡,很久沒回來過,現在大概已經動遷改造成商住樓了。我的童年生活很……普通,用你們聊八卦的方式來講——‘簡直毫無爆點’。從小野到大,空閒的時候從不呆在家裡,有時候全家出動都找不著我——不過他們也不找。”
我總覺得這個談話的勢頭不太對,按理來說,男主角開始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的過往一股腦兒吐露明白時,恩怨消融、心結開啟,這文也差不多該走上Happyly ever after的道路了。
所以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喝醉了,別說了。”
“與我父母的放養式管理不同,隔壁那位太太到是對我的成長表現出極大的熱衷。我很喜歡她,因為跟著她總有剛出爐的餅乾可以享用。搬家前媽媽帶我和姐姐上門拜訪,她端著一盤天婦羅走出來,揉得我滿腦袋色拉油的味道。”
仁王雅治置若罔聞,繼續往下說。
“我很苦惱啊,這樣一來晚上又得洗頭了。我姐姐在邊上吃吃地笑,她說我看上去就像剛從鍋裡撈出來的人形天婦羅。”
“於是我看那位太太的眼神裡第一次染上了怨恨。”
“可惜她完全不明白。居然還笑著彎下腰來颳了刮我的鼻子。”
“我覺得這下不只是洗頭的問題了,也不知道自己那時是什麼表情,反正我姐姐的笑越來越憋不住了。”
“然後眼前就出現那位太太放大了數倍的臉,她輕輕貼了貼我的額頭,說……”
“‘長大以後交了女朋友別忘了帶回來看看啊。’”
我被這個憂傷的童年故事折騰得摸不著頭腦,抬起頭看他的時候,仁王也恰好對上我的目光。
“其實我是個很遵守諾言的人,你看,”他包住了我的手,聲音有些低沉,“現在我就帶你回來了。雖然我連那戶人家都沒法找到,雖然……”
“你還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心尖一顫。
*
“東大自招考試的前一天我沒複習,跑到後院打壁球的時候我姐姐趿著拖鞋走過來,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大學狗拉仇恨的氣息。我沒理她,她就站在一邊看練習,好久之後,當我都快忘了有這麼個人存在時,忽然來了一句,雅治你好失敗呀。”
“我保證那時我的表情和搬家當天一模一樣。”
“她說,我就直到外面瘋傳我弟弟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是大假話,六年同桌,這麼蘇的劇情都撞上了還是沒打出HE,你小子究竟行不行啊?”
“我不知道這是表揚還是批評。總之她的眼神特別複雜,就是那種……讓人一接觸既不想理會的目光。所以這次我只回了她一句話。”
“我不急。”
“夏知,我不急……你在聽嗎?”
捏了捏那隻覆蓋著我的手,“恩,慢慢講。我在聽。”
這一次我迎上他的視線,沒有閃躲,沒有退讓,多年來深埋於心的層層猶疑被那雙眼睛裡氤氳著的水霧包裹乾淨,融作濃稠的糖漿,溢了滿腔。
“我覺得正式告白很蠢,加上也許你會噼裡啪啦砸下一通‘為什麼會喜歡’‘何時喜歡上’的刁鑽問題讓人不知道怎麼回應,所以我一次都沒有開口。”
“我覺得我們算是彼此都有意思的人吧,我的暗示和擦邊球你也都懂。可就算漏了一點。”
“你總是想很多,從小到大。很多事情我不想讓你深究,也不願你參與其中牽扯過多,可每用一個謊言遮掩真想、欲蓋彌彰,都只會把你推得更遠。所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