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笑。
我低頭看一眼安安靜靜的隨身聽,微微突起的錄音鍵都快將我的指腹磨平了。
看來那本書是註定要和我在這個問題上耗下去了。連八卦小報的狗仔記者都明白步步緊逼之下得給明星留一畝三分私人空間,他卻不惜以通關條件相搏,只因認定我大大咧咧無所顧忌的外表下藏著隱秘的情傷,我的遺憾,也不完全是睡過頭因而錯失了全國大賽雙打二的比賽那麼簡單——很不幸,他的確又說對了。
很多人都喜歡過一些得不到的人,又或者因為得不到而喜歡。
正如我喜歡仁王雅治那麼多年,當初那一剎那的驚豔都已經錯失了意義。我早就分不清,自己喜歡的,究竟是每天側過臉都能看到的少年剪影,還是胸腔裡那顆從不甘輕易死去的自尊心。
而我的遺憾……
是一年前、三年前、六年前的緘默無言;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變相隱忍;是讀者掩卷感慨“這女主怎麼這麼慫”的嘆息聲——
是明明心存執念,卻殘忍地殺死好奇心,閉上眼睛假裝所有的弱勢所有的不堪都不存在。任由內心的退堂鼓隆隆作響,用這種方式去收穫生活中大部分的安逸和快樂。
我不甘心。迷宮裡那個咄咄逼人的新垣夏知從來不會因為旅途輕鬆愉快而無聲死去。
按下錄音鍵的時候我在想,不愧是閱遍無數心靈雞湯睡前讀物的迷之男人,即使無數次被我駁斥地話都說不利索,那本書還是成功把我蠱惑了。
與其說需要儀式感,不如說人活著,就是為了心中那一丁點兒的莊嚴肅穆。否則結了婚領了證的夫妻也沒必要大擺筵席,已經分道揚鑣卻依舊在畢業典禮上哭得梨花帶雨,七姑八姨為了遺產分割吵得天翻地覆,但還是會因為一句“大過年的”而重歸於好,一笑泯恩仇。
又比如,明明已經堅持了這麼多年,面對這本書的要挾而彆彆扭扭決定吐露心聲的那一刻,我的心裡卻依然貓抓似的癢,不知道是難過還是激動。
深呼吸。
“仁王雅治,我——”
換氣的瞬間,手中的隨身聽被另一個人奪走。
我抬起頭,眼前是少年放大無數倍的臉。混不吝的笑意,三分漫不經心,裹挾著一股明晃晃的邪氣。足以把印在我眼底的驚訝拉長成海市蜃樓的倒影,連同隨著他的開口,一湧而上的淚花。
*
一年前,青春連續劇《野豬大改造》在NTV懷舊重播,少年無敵的“修二と彰”迅速俘獲我校少女的芳心,《青春Amigo》一度成為KTV必選曲目,甚至於五音不全者如仁王雅治也會跟著旋律哼上幾聲。
而我所加入的學生會組織部,也決定順應潮流,在當年的海原祭上策劃一場與電視劇中同名的“戀の告白作戰”活動——參與者將面向全校師生,在禮堂中央對喜歡的人告白,對方有權選擇接受或拒絕,如果接受,參與者的頭頂會灑下鮮花,反之則是一盆冷水迎頭澆下。
即便如此,這個節目依舊受到了眾多女生的青睞。身為負責人之一的我每天都要應付無數小鹿亂撞的少女,從看上去信心滿滿實則忐忑不安的高三學姐,到抱著“來也不吃虧”心態的玩票學妹,儼然從“無趣的好學生”華麗轉型,成為一名理論經驗豐富的情場高手。
筱原慄香也報了名。
她風風火火造訪組織部辦公室,架勢更像是踢館。那時候報名已經截止了,於公於私我都應該板起臉來閉門謝客,卻還是僵硬著手指把資訊表遞給她填寫。抿起嘴,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目光裡滿是複雜。
她自知理虧,臨走時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說學姐你真好。
我垂下眼睛,笑了。
按照別人的說法,即使沒有修成正果,隨隨便便放情敵一條生路,這樣的舉動無異於給自己樹靶子。年級上下關於仁王和她的謠言早就轟轟烈烈,當事人都不出來澄清,在一塊兒也是早晚的事。
女人永遠有些愚不可及的幻想,即使面對花花公子,她們也從來都堅信自己是那個讓他浪子回頭的“最後一個愛人”。而我,在面對這個笑靨如花的學妹時,酸澀的內心忽然生出了一種莫名奇妙的勇氣。
當年多次落荒而逃的我,是不是太過膽小太過自卑,而其實,一切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既然謠言都是人傳出來的,為什麼只能一味地躲避和隱瞞,而不借機將所有的心事梳理清楚?
我看著她:“我知道我很好。”
所以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賭一把,看看當年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