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針亦從容不迫地解開,手法熟練已極。
“喝完了湯,請重新繡。”側側不慍不火,淡然說道。
諸女面面相覷,不料她能如此沉著,遲疑地捧著碗。佔秋丟下碗冷笑,和側側對峙相望了一眼,徑自走了。餘下諸女稍一猶豫,也放好碗去了。
“擺什麼主子架子,她可還沒入文繡坊的門呢!”
“想差遣我們,再活二十年吧。”
“就讓她一個人去繡,看她能如何?”
幸災樂禍的譏諷,故意揚了聲給她聽見,一句句如針刺人。側側抿嘴聽著,是紫顏的話,定當付諸一笑。她歪了頭,想到這裡果然笑出了聲,拍拍臉頰,深吸了口氣。
綺玉進屋時,訝然發現側側一個人在刺繡,看了拆落在地的絲線,她明白幾分,拉了側側的手道:“你的性子太溫婉了!這些女工愛倚老賣老,有的仗了自己在繡坊呆了十多年,最瞧不起新進子弟。別說是你,坊主以前也被她們欺負過,不過她露了一手好武藝,就把這些人鎮住了。”
“我雖會些拳腳,可明明是一家人,何苦……”側側停了針線嘆道,“大家和和氣氣過日子不好麼?”
綺玉打斷她道:“你錯了,有人的地方就不會簡單。何況文繡坊一千八百餘人,想過沉香谷那種與世無爭的日子絕無可能。不怕告訴你知道,我小時不愛說話,甚至連爹孃也懶得搭理,每日沉默寡言,直到來了此地。你想,有三百人在我手下,不露一手強硬的手段,誰會服你?”
側側心想,若是姽嫿,恐怕早就一不做二不休,盡數迷倒了事。她不是不會配製簡單的迷香,可走到那一步去懲戒女工,就是她的失敗。
真想換一張更冷靜的面容,讓文繡坊上下不再忽視她的存在。
“沒別的法子?”
綺玉笑道:“自然有例外,你去過仙織的染坊沒有?那裡處處笙歌,諸事太平。多虧了二師姐出身豪富之家,有足夠的金銀可供揮霍,女工們動輒有賞,誰都對她言聽計從。”
側側點頭,仙織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若再加上待人慷慨,的確沒人會再違逆她的意願。
“其實幾位師姐處事各有不同。珠錦就是急性子,誰做事拖沓憊懶,定被她罵到死,她說話又快,搶白不過她只能聽了。瑤世師姐稍柔順些,卻是特別要強的,女工做壞了的事情,她會花雙倍心思替她們重做,幾次下來,那些人知道感恩,不再和她為難。紗麟師姐是小孩子心性,幹活嘻嘻哈哈不說,會陪大家一起遊樂,她性子爽快,手下人喜她無架子,也就處得很好。這都看個人的手腕,八仙過海而已。”
“六姐你呢?”
“我?”綺玉想了想,“她們的法子都沾一點邊,有時苦命地替女工補窟窿,有時只能靠打罵訓斥,有時呢,自掏銀子請吃請喝。我也是個沒本事的人。”
側側搖頭,“六姐最是和善、最有耐心,除了你之外,沒人和我說這麼多。”
綺玉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年在沉香谷見你時,我剛入門六個月。最初的三個月最是難熬,多虧了珠錦一直不遺餘力地幫我。到一個新地方,誰都會有這段日子,沒什麼可慮。你會很快習慣這裡。”她笑道,眉間揚起喜悅的神情,“坊主就快回來了,你是兩位大師特意交代過的,等坊主親自收下你,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你。”
側側一怔,道:“不,我不想靠青鸞師父的幫助,才讓別人接納我。”
“你……”
“六姐的話我懂了,我會讓她們明白我是個怎樣的人。如果光講道理無法服眾,我會稍多一點潑辣,如果她們想看我能做到何樣地步,我會盡全力令大家刮目相看。”
側側一口氣說完,心下默想,如果要成為青鸞,她不能再軟弱地面對自己,面對他人。就像紫顏修煉易容,更多是在修心,她也要直面所有脆弱怯懦,讓自己在文繡坊煥然一新。
綺玉注視她執著的雙眼,那裡有什麼在悄然生長,霽月光風般的明澈。
“既然如此,我會看著的。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會出手助你,就看你的決心有多大。”
綺玉走後,側側依然執著地繡著霞帔,起碼可以如瑤世,默默用自己的努力代替繡女們的抗拒。莫測的人心無非是肉長的,紫顏以易容術來看透它,她則要用織繡來量度。
愛恨貪嗔痴,總有一天,她會以針線探知人心,了悟悲歡。
“原來你還沒死心。”
側側抬頭,認得是其中一個年輕的繡女,叫蓮蘿。她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