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師道略一思忖,繼而逼問:“何為輸卻一世一國?”
程風完全不顧種家父子驚疑不定的目光,從容淡定地接著道:“輸卻一世一國者可歸結為內憂外患!
征伐夏國易惹內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拔堅者,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宋軍強攻夏國城池,即便勝利,也得損兵折將。此外,徵調兵馬、籌集糧草、修造器械,勞民傷財、所費不菲。
此舉損傷財力,朝廷不得不另行加賦征斂,民不堪命、激起民怨、動搖國本,屆時恐有反叛蜂起。”
他頓了頓,面色沉重地道:“更為危險的是外患!”
种師道不解地問道:“你是說北遼嗎?遼與宋結為兄弟之國,百年交好,恐無大礙。”
程風搖搖頭,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螳螂不捕蟬,黃雀依舊可以兩者通吃。
白山黑水之間,阿骨打繼其兄為完顏部首領,因不堪其擾,舉兵反遼,於去年九、十月間先後在寧江州、出河店大敗遼兵。
如今聚兵滿萬、兵強馬壯,從此將會日益壯大、一路南下,遼宋均不可敵,恐有亡國之患!”
种師道也只是從朝廷的邸報中得知完顏阿骨打興兵抗遼之事,只知些片段,見程風竟然已經對此事瞭然於胸、剖玄析微,大覺不可思議。
他細細思索,感到程風的話有些聳人聽聞,質問道:“那完顏部半獵半農、散居山谷、尚未開化,今所率兵馬剛過萬,何以斷言將取遼宋代之?”
的確,此時的女真族完顏部只是星星之火,沒人能夠想到他們十年內可以燃起燎原大火,別說种師道,任何一個人都難以接受程風的觀點,種老爺子沒把他當成瘋子就不錯了。
程風並不指望一下子就能讓別人認可自己的預判,他相信不斷發展的歷史會印證自己所說的一切,他思忖片刻,緩緩答道:
“陰山以北、燕山以東之地,地力薄弱、雨水不足,女真既事耕種,又以狩獵遊牧為生,自幼能騎善射、忍飢耐渴、吃苦耐勞,熟悉潛伏、圍獵、誘敵的伎倆,是天生的戰士。
對他們來說,打仗與打獵無異、殺人與獵獸相同,只要有一完顏阿骨打這種強人捏合各部、登高而呼,便是景從雲集,聚起一支強悍的軍隊。
反觀我大宋,民以農耕為業,不習騎射,若要打造一隻強軍,需嚴加訓練、勤加鞭策,士兵的體力才能由弱到強、戰技才能由生疏到熟稔、軍紀才能由鬆散到嚴明,費時費力費財頗多。由此,不戰已先輸人一籌。
更何況地愈西北、則馬愈良,我大宋與漢唐相比,疆域縮小不少,今隴右、平涼、天水皆陷於夏國,已無良馬來源,難以建立強大的騎兵。
宋軍雖有重鎧、強弩,但在平展之地,女真騎兵來去如風,百里之期不終日,千里之赴不隔旬,擊首則應尾,備前則衝後,欲戰則戰、欲退則退、進退自如,對大宋的步兵有著巨大的優勢。
兵家制勝莫如馬,國恃馬以為強,從這一點上,大宋再輸一籌!
其三,大宋歷來重文輕武,處處壓制、防範武將,將“發兵之權”與“握兵之重”分離。
現樞密院有調兵之權,卻不掌管軍隊;三衙掌管軍隊,卻無調兵之權,遇有戰事,由聖上臨時選帥領兵出征,從而出現了‘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情況。
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首先這‘知己’就出了問題,怎麼可能打勝仗呢?這又是輸了一籌。
請問種相公,大宋還有多少勝算?”
种師道聞言,身軀一震,雙眸睜大,很是吃驚地看著程風。他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議論,初一聽只覺是天方夜譚,可細細一琢磨,卻給人一種撥雲見日、醍醐灌頂的感覺。
特別是程風所言的第三點,他老種帶兵多年,體會頗深。
如今大宋的情況是,兵符出於樞密,而不得統其眾,兵眾隸於三衙,而不得專其制,分遣禁軍輪番更戍各地,將所統無常兵,兵所從無常將。
這是祖宗之制,可防大將擁兵自重、尾大不掉,但的確導致了兵將之間不熟悉、指揮號令不暢通,限制了宋軍戰鬥力發揮。
唯一不受此限制的地方便在西北,這些年,西軍打出來不少勝仗都跟西軍將領世代相承有關,這是大宋禁軍僅存的能戰之師。
此種弊端,也並非沒有有識之士指出,只是在尊崇祖制、以文制武便是忠君愛國的基調下,沒有人真正敢去觸動、去變革。
但若程風所言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