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要。
那你要喈?
我要叔叔學馬馬,馱著我在院裡轉一圈。
好,好好好,就這麼定了。
拉勾。
拉。
一老一少都把小指頭伸出來,緊緊地勾在一起。小牛牛還叫著,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看著那紅撲撲的小臉,就像熟透的西紅柿似的,一雙小眼睛亮亮的,那麼純潔那麼清澈,簡直就像是閃閃的黑寶石。狄小毛看著對面這個生動的小精靈,心裡充滿了蒼老而綿長的甜蜜。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溼潤了,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清,一滴淚水掉下來——他趕緊別過頭去。
叔叔,你輸了。
小牛牛忽然叫起來。
好,輸了好。
他慌忙擦一下眼睛,乖乖地趴下來。
經過這麼多年的變故,他的肚子已經很大,而兩條臂卻軟軟的沒什麼力氣。馱著這麼個小身軀在院裡轉了一圈,他感到脊背上都冒汗了,氣也喘不勻了。他想歇一歇,可是看到小牛牛興致那麼高,還專門揀了一枝柳條,不住地在空中揮舞,狄小毛便又坐下:來,再來。
然而,今天不知怎麼搞的,他本已平靜如止水的心總是集中不起來,不一會兒又被逼得走投無路了。那一年,他也同樣被幾個人追逼著,在兩道線之間左衝右突,一直走進了死衚衕——看著對面這個天真無邪的幼小孩童,他的心裡真的有點異樣,似乎又翻起了那些埋藏已久的東西。歲月雖然消逝,記憶可以塵封,但那一幕幕震撼心靈的活劇總歸是無法抹去的……看到小牛牛突然驚愕地瞪圓小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似乎被什麼震住了,狄小毛立刻感到全身冷,一下子清醒過來,連忙俯倒身子說:
叔叔輸了,叔叔馱牛牛轉。
不,叔叔,你贏了。
小牛牛依舊直勾勾地瞪著他。
贏了?怎麼會——不管輸贏,叔叔這回都要馱牛牛,來。
狄小毛已無心再看那幾粒子兒,硬把小牛牛扶到了背上。
叔叔真好。那,叔叔,我要上大街,叔叔馱我上大街。
小牛牛叫著,又揮起了柳條鞭。
好的好的,大街就大街。狄小毛一邊點頭,一邊氣喘吁吁馱著這孩子,爬出院子,來到了街外,慢慢向山坡下走著。嫩柳條輕輕地打在臉上,麻酥酥地也挺讓人舒坦。人是受頭,不受苦是萬不能的。有時能有人輕輕地抽打你幾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努力抬起頭,看著前面坑坑窪窪的石子路。一個人影由遠而近,慢慢堵住了他的視線。城裡流行的休閒鞋,天藍色的裙裾,肉色襪子一團白——這是誰呢?就在他努力仰頭的時候,一個四川女聲在遠處高叫起來,同時響起快的跑步聲:
牛牛,快下來!真是越大越淘氣,狄叔叔多大歲數了,怎麼能揹你。你這樣淘氣,看不打死你!
………【舊情人兒】………
178。舊情人兒
牛牛在這一連串斥責聲中吱溜一下站到地上,並迅鑽到了他的身後。四川女人還在一個勁兒地罵兒子,狄小毛站直了,一邊喘氣,一邊護住小牛牛說:牛牛他媽別這樣,我們玩得可好呢,沒什麼的。
四川女人很不安的樣子,依舊一個勁兒說:狄省長,你看你,你怎能這麼慣這娃,你是領導嘛,身子骨金貴,要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們怎麼辦呢……然後終於抓住了小牛牛,在孩子屁股上連打幾下。
小牛牛疼得呲一下嘴,卻衝他吐一下舌頭。
狄小毛連忙說:牛牛他媽,以後可不能這麼說!什麼省長,什麼領導,都不是啦嘛,我這不是平頭百姓一個?
誰說的,人常說……咦,這是誰?
四川女人忽然轉了話頭,露出一臉的驚愕。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那個穿裙子的女人還一直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他們呢。狄小毛擦著臉上的汗,定睛一看,也立刻驚愕地瞪大了眼。
不知什麼時候,牛牛走了,四川女人也走了。狄小毛就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女孩,一聲不響地跟在她的後面。默默地穿過街門、院子,默默地推門而入,兩人在炕沿邊坐下來。.早晨的碗筷還沒有收拾,亂亂的,狄小毛剛要動手,筱雲忽然推開他,默默地把碗碗碟碟都收起來,從水甕裡舀一瓢水,儘可能熟練地洗涮乾淨,又為他擱到櫥櫃裡。
看著她笨手笨腳地做這做那,狄小毛默默地坐下來,不知該說什麼好。幾年不見,她明顯地老了,雖然還不能說老態龍鍾,但那種生命的鮮活的光澤再也無處尋覓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