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抽屜、囚於畫中。那麼現在呢?現在?
現在他是我的貴人,蘇珊娜/奧黛塔/黛塔同時這樣想到,並伸手摸出口袋裡的玻璃罐,極其清楚自己將要幹什麼,以及為什麼要這麼做。
看到她的手從畫板上撤回去,沒有撕下畫著她倩影的畫紙,派屈克失望之極。
“不,哦,不,”她說著(夾雜著好幾個人的聲音),“只不過還有一件事情必須先讓你做,然後我才可以收下這張畫,它太漂亮了,珍貴無比,我會永遠珍藏,以便知道我曾經在這個時間、這個世界裡,知道自己曾是什麼樣子。”
她拿出一隻粉紅色的橡皮頭,領悟了為什麼丹底羅要把它們切下來。他自有道理。
派屈克把她遞來的東西夾在手指間翻來覆去地看,皺著眉頭,彷彿以前從來沒見過。蘇珊娜卻確信他見過,問題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最後一次,他是否差一點就消滅了折磨自己的惡人?那麼,丹底羅為什麼不在那時候就索性殺了他呢?
因為他一旦切下了橡皮頭,他認為自己就安全了。她想。
派屈克正看著她,一臉困惑。也漸漸變得不安。
蘇珊娜在他身邊坐下,指了指畫面上那個瘡。然後她謹慎地握住派屈克的手腕,把他的手帶向畫紙。開始他還有所牴觸,隨後便聽任紅色的小東西在紙面上來回擦動起來。
她想到了地平線盡頭那一大群突如其來的龐大黑影,羅蘭說那些巨頭野牛叫做班諾克。又想起派屈克開始描畫塵埃時,她如何聞到了塵土的氣息。還想到,是派屈克把牛群畫成近景時,牛群如何當真逼近了(藝術許可證,我們都得說謝啦),看起來,確實變成了近景。她還記得,當時自以為調整了視線才能看清,如今卻訝異於自己的遲鈍和愚蠢。只有在明暗交界處瞳孔才需要適應變化,可遠近交替時,何嘗需要調整眼力呢。
不,是派屈克把牛群拉近了。把它們畫成了近景,從而把它們拉近了。
捏著橡皮的手即將觸碰到紙面的時候,她挪開了自己的手——必須讓派屈克自己來,說不出為什麼,她只是知道要這樣做。她來回移動著自己的手指,模仿出她想要他做的動作。他沒明白。她又做了一遍,接著指了指畫在下唇旁的瘡。
“擦掉它,派屈克,”她說著,驚詫於自己平靜如水的語調。“很難看,把它擦掉吧。”又做了一個擦動橡皮的姿勢,“擦掉。”
這一次,他明白了。她分明看到他的眼睛一亮。他把粉色的小東西舉起來給她看。那隻橡皮頭完好無損——上面沒沾染過一丁點兒炭筆的痕跡。他看著她,眉毛一挑,似乎在徵詢:你確定嗎。
她便點了頭。
派屈克放下橡皮,貼著瘡口,在紙面上擦動起來,一開始只是試探性地擦,接著,他看到了效果,便一鼓作氣地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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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體驗到那種針刺般麻麻的感覺,但是先前他在畫她的肖像時,這種感覺是遍佈周身的。然而現在的麻痛感只在一個地方,下唇的右側。當派屈克捏著橡皮頭湊近紙面、開始擦動時,刺痛感頓時強烈起來,荒誕卻真實地又癢又疼。她不得不用雙手緊緊抓著地面的塵土,以防自己忍不住伸手去撓,一定會撓得很兇,根本不會顧忌是否會撕破傷口、讓一加侖鮮血滾滾淌下來染紅鹿皮襯衫。
必須在幾秒之內,必須,必須快一點,哦我的上帝啊快讓這事兒終止吧——
這時候,派屈克卻似乎已然忘卻了她的存在。他低頭端詳肖像,頭髮垂下來,擋住了大半張臉孔,顯然全身心地被有趣的新玩具吸引了。他擦得很謹慎……隨後用上了力(刺痛更厲害了)……接著,動作又輕柔下來。蘇珊娜真想放聲大叫。麻麻的刺痛感突然之間放射到每個角落。前額彷彿在灼燒,溼潤的眼底彷彿在微顫,似乎有兩群小飛蟲蒙在眼裡嗡嗡躁動;甚至乳頭都一激靈,不由分說地硬挺起來。
我要叫了,我受不了啦,我必須喊出來——
就當她屏住呼吸就要喊出聲的瞬間,針扎感突然消失了。疼痛也消失了。她伸手想摸摸嘴邊,卻遲疑了。
我不敢。
依最好還是敢!黛塔憤慨地回了她一句。無論如何依經受下來了——偶們都忍下來了——依肯定還剩了點膽量吧,去摸摸自個兒該死的臉吧,依個臭婊子!
她的手指輕輕落在了面板上。光滑的面板。自進入雷劈以來一直煩擾她的腫脹皰疹不見了。她甚至知道,如果這裡有鏡子或一攤水讓她照照,她絕不會看到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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