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男孩突然消失了,像一攤黑水一樣突然消失了。
巴洛看上去變得比以前高大了。他的頭髮,本來是按照歐洲的樣式全部梳到後面,現在則都飄了起來。他穿著黑色的西裝,很端正地打了一條鮮紅的領帶,在卡拉漢看來,他與身邊的黑暗渾然一體。馬克·派特瑞的父母死在他的腳下,頭骨都被打碎了。
“現在該你履行協議了,巫師。”
但他為什麼要那樣做呢?為什麼不把他趕走,在這個夜晚做個了斷呢?或者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這個想法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非常不對勁,但他就是找不出是哪兒不對勁。以前精神危機時曾有點作用的流行詞現在幫不上任何忙。這不是失範,或是同感匱乏,也不是二十世紀的存在主義傷感;這是個吸血鬼。而且——
而且他的十字架,剛才還閃閃發光,現在已經黯淡了。
恐懼跳進了他的腹中,像一團攪在一起的滾燙金屬絲。巴洛穿過派特瑞家的廚房,一步步向他走過來。清楚到卡拉漢可以看到那東西的尖牙,因為巴洛微笑著。勝利者的微笑。
卡拉漢倒退了一步。兩步。突然他的屁股撞到了桌子邊緣,桌子向後頂到了牆上。現在他無路可退了。
“看到一個人的信仰失敗了,我也很傷心。”巴洛說,他伸出手來。
為什麼他不伸出手去呢?卡拉漢手上的十字架已經完全沒有光芒了。現在那不過是一塊普通的石膏,是他母親在都柏林紀念品小店裡買的便宜貨,很可能還把價殺得很低。十字架上的那種力量,在他雙臂注入足以撞倒牆壁和擊碎岩石的精神電力的那種力量,已經消失了。
巴洛一把奪過十字架。卡拉漢撕心裂肺地叫著,就好像一個孩子突然明白了大人用來嚇唬他的鬼怪原來都是真的,而且一直藏在衣櫃裡伺機而動。他聽到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在他以後的生活中一直陰魂不散,從紐約到美國隱秘高速公路,再到讓他最終清醒過來的託皮卡的匿名酒鬼會上,從那邊世界的最後一站底特律一直到這邊的卡拉·布林·斯特吉斯,這聲音一路糾纏著他。當他的額頭上留下疤痕、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他會記起這個聲音。他到死也忘不了那個聲音。那是巴洛把十字架掰開時發出的刺耳的斷裂聲,還有他把那丟在地板上時發出的空洞的嘣的一聲。他還記得巴洛逼近的時候自己的祈禱詞是多麼荒謬:上帝啊,我需要喝一杯。
4
神父看著羅蘭、埃蒂和蘇珊娜,他臉上的表情告訴大家他在回憶一生中最糟糕的經歷。“匿名酒鬼會上你會聽到各種各樣的諺語和口號。每當我回憶那天晚上的事情,回憶巴洛抓住我肩膀時,我總會想起其中的一個諺語。”
“哪一個?”埃蒂問。
“向上帝祈求的時候要當心,”卡拉漢說,“因為你很可能就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你得到了要喝的東西。”羅蘭說。
“啊,是的,”卡拉漢說,“我喝了。”
5
巴洛的手強勁有力,無法掙脫。卡拉漢被他拽到跟前的時候突然明白了會發生什麼。不是死亡。和這比起來,死亡還算仁慈的。
不,求你了不要這樣,他想這樣說,但是嘴裡只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
“是時候了,神父。”吸血鬼在他耳邊說。
他把卡拉漢的嘴貼在自己散發著惡臭的冰冷的喉嚨上。這不是失範,不是社會職能不健全,也不是民族或種族問題的衍生物。只有死亡的味道,和一根張開的、顫動的、流淌著巴洛有毒的死亡之血的血管。這不是存在主義的失落,不是後現代主義對於解體的美國價值體系的哀悼,甚至也不是西方人宗教—心理方面的罪孽。只有想要維持呼吸的努力,或是把腦袋扭開的企圖,或者兩者都有。但他都做不到。彷彿已經過了千萬年之久,他的臉頰、額頭和下巴上塗滿了巴洛的血,就像打仗時士兵們臉上的顏料一樣。沒有用。最後他像一個被酒精揪住了耳朵的酒鬼必然會做的那樣:他喝了。
喝三口。沒你事了。
6
“那孩子逃脫了。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巴洛也放我走了。殺了我他也得不到任何樂趣,對不對?是的,讓我活著他才覺得有趣。
“我在鎮上游遊蕩蕩晃了一個小時,或者更長時間,那個鎮子也讓我覺得越來越不真實。世界上並沒有多少第一型別的吸血鬼,感謝上帝。因為第一類吸血鬼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把一個地方變成地獄。鎮上一半的人已經感染了,但我竟然像個睜眼瞎——或